王五是真的惊疑眼前包衣奴所说,因为这和他之前准备降清时的想法如出一撤。
但他知道三藩必反,这包衣奴又是如何晓得的呢!
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辛亥革命是哪年。
这个内含无限可能的问题却把那包衣奴给问着了,一脸迷茫的看着王五:“将军说的这个辛亥革命是指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
王五察其模样不似做伪,顿时去了怀疑,微一思索将这包衣奴带到不远处并未被火烧过的一间屋中。
又吩咐狗剩:“你和万四守在门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来!”
“嗯!”
狗剩啥话没说,也根本不问五哥为何跟鞑子单独说话,去跟瞎子万四低语两句,后者同样没问原因,同狗剩一人执一刀守在了门外。
屋内一片狼藉,没有尸体,却有一地已经凝结的血泊。
王五随手拿起一只歪倒在地的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问那跟进来的包衣奴:“你凭什么说鞑子朝廷最忌惮的是吴三桂!”
“此事不是小人胡说,而是京里很多人都在说,朝廷上下也都这么说。”
许是被王五带来单独交谈,塔阿拜心里有了些底气,说话不再像先前那样害怕,弯着腰陪着笑脸道:“三年前先帝驾崩后,吴三桂领军北上祭奠,结果将军猜怎么着?”
“嗯?”
王五眼一瞪,“再敢在本将面前卖乖子,本将把你拦腰剁了喂狗!”
“嗻!...是!”
塔阿拜叫吓的不敢再兜圈,说是知道吴三桂要领军进京祭奠先帝后,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是一片恐慌,当时都有不少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回关外老家了。
“....太皇太后同辅臣大臣鳌拜、索尼、遏必隆、苏克萨哈等人,都害怕吴三桂是借着进京祭奠先帝名义,趁机攻占京师,因而鳌拜等人便以太皇太后名义下了道旨意不准吴三桂进京,只叫他在城外设棚祭奠,礼成后即走。”
说完,塔阿拜偷偷瞧了眼面前凶悍的明将,小心翼翼道:“将军,难道此事还不足以说明朝廷忌惮吴三桂吗?”
“还有这事?”
王五眉头皱了皱,他真是不知道顺治死后清廷就开始防着吴三桂了,印象中是康熙那小麻子亲政后把吴三桂给活活逼反的,从而导致“三藩之乱”发生。
后世有史学家认为康熙只要耐心等个几年,熬也把吴三桂熬死了。
吴三桂这个领头的一死,尚之信和耿精忠两个小辈根本不敢跳,如此,何来打了八年的三藩之乱。
只能归结于康熙太想有番作为。
跟崇祯有点像。
但照塔阿拜所言,顺治刚死清廷就对吴三桂猜忌,甚至都不敢让他带兵进京祭奠顺治,那吴三桂就是没有反意,也会因为清廷的猜疑惶惶不安从而有了造反的念头。
直到康熙一个冲动把战火彻底点燃。
“将军,不管朝廷是否猜疑吴三桂,也不管吴三桂对大清是否忠心,削藩都是必然的!”
为了让自己的说辞更有可信力,塔阿拜竟论古谈今起来。
说什么自古分封到地方的藩王、封疆大吏一旦军政皆抓,则大祸必定临头。
汉时七国之乱,西晋的八王之乱,唐朝的安史之乱,明朝的靖难之役,都是削藩引发战争的活生生例子。
“皇帝若要有作为则必削藩,一旦削藩则战事必定蔓延大江南北!”
甚至,塔阿拜还分析以鳌拜为首的四大辅政大臣说不定就在酝酿削藩的事,但是因为皇帝尚未亲政,此等大事他们不敢冒然推进。
成功,自然好。
可一旦出了差错,掉的就不仅是他们的脑袋,更是大清的命。
“你的意思是说你那鞑子小皇帝一旦亲政,鞑子朝廷就会对吴三桂动手?”
王五玩味的打量眼前这个包衣奴,小小包衣竟有这番见识倒是难得。
“不是会动手,是一定会!”
塔阿拜说清廷为何害怕吴三桂进京,还不是因为他平西王兵强马壮么!
眼下以吴三桂、尚可喜、耿继茂(子精忠)为首的三藩各拥重兵,单吴三桂手里就有汉军旗兵53佐领,绿营精兵一万余,另有数万未入兵部名册的丁口精壮,整体实力比之八旗的满洲还要强悍。
平南、靖南二藩也各有汉军旗兵15佐领,绿营兵各六七千,丁口各两万。
也就是说若清廷削藩,三藩造反,则三藩能够立即动员不低于十五万的精兵杀向京师,这股力量的存在,试问,哪个朝廷不害怕!
“今吴三桂功高兵强,四方精兵猛将多归其部下,据小人所知其部将王辅臣为陕西提督,李本深为贵州提督,吴之茂为四川总兵,马宝、王屏藩、王绪等十人为总兵...”
除了吴三桂兵强马壮令得清廷寝食难安外,塔阿拜又指出三藩所需俸饷更是年需两千余万两,以致邻近诸省岁赋皆输三藩都不足,必须将江南钱粮也输去方才勉强维持。
“国家半数财赋归于三藩,将军以为此局面能长久下去?”
塔阿拜原以为自己的一番分析会让眼前明将对自己刮目相看,惊为天人,不想这明将却是冷笑一声:“这些都是极机密的事,你一小小拜唐阿是如何知道的?”
“这...”
塔阿拜犹豫了下,老实说道都是他的堂叔与他通信时所言。
王五好奇:“你堂叔是谁?”
塔阿拜道:“小人堂叔是江宁织造曹尔玉。”
“曹尔玉?”
王五听这个人名有些疑惑,江宁织织曹玺他是知道的,曹寅他爹嘛。
曹寅是谁?
就是写出《红楼梦》的曹雪芹祖父。
曹家父子两代任职江宁织造,康熙六巡有四次住在曹家,凡是对红学稍感兴趣的都知道。
就是不知道这个曹尔玉是哪冒出来的。
“尔玉?尔玉?”
细细一思索,这尔玉上下竖写不就是玺么?
难道眼前这包衣奴是曹家人?
为了求证,便问那塔阿拜:“你堂叔是内务府出来的,同你一样都是包衣?”
“我曹家原是英亲王阿济格门下包衣,后迁拨内务府包衣营,不瞒将军,我那婶母还是当今皇上的乳母呢。”
说这话时,塔阿拜脸上很有荣光。
到了这里,王五基本不疑那个曹尔玉就是曹玺了,但眼前这个包衣奴却让他疑心更多,当下问道:“你叔曹尔玉既是江宁织造,何以你这个堂侄却是个小小拜唐阿的?”
“这...”
塔阿拜神情有些尴尬,终是老实交待他是因为犯了事被发来西安满城效力的。
“犯了何事?”
见桌上有一壶茶,虽然冷了,王五还是拿起“咕嘟”喝了两口。
砍杀了一夜,嗓子眼确是干的很。
为了活命,也为了获得这明将的信任,塔阿拜也没敢瞒,说他原在京中内务府广储司任主事,结果任上一时管不住手脚贪了些银子,被人告发下了狱。
若不是他堂叔曹尔玉帮其活动,打通内务府上下关节,最后判了个旗营听差拜唐阿行走的差事,恐怕不掉脑袋也要被发到宁古塔。
王五点了点头,问道:“你原来叫什么?”
塔阿拜老实道:“小人叫曹荣。”
见对面明将没再说话,大着胆子往前挪了一小步,躬身道:
“若将军这等明室孤忠在这绝地继续坚持的话,小人认为将军等绝无复明机会,毕竟此地既无钱粮也无人口,根本难以支撑贵军长期坚守;二来朝廷顾虑将军等明室孤忠未灭,怕是未必削藩。”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么?”
王五微哼一声,“就算你所说的将来成真,你那鞑子朝廷难道就真信了我等明室孤忠来降?”
“一定会!”
塔阿拜几乎是脱口而出,“将军要知道,吴三桂同你们明朝、顺朝都是有血海深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