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燕子寨的路上,王五听陪同的副将张恩说虎帅同郝帅正在率部追击清军,不仅夺回了前番丢失的大小军寨七处,连同去年被清军占去通往巫山的两处重要据点也被收复。
局面大致回到去年九月,可供明军活动的区域大概翻了一倍,能有一个县地盘。
“两位老帅正在回山途中,主寨那边是袁帅在负责,小公爷已经派人去主寨通知袁帅了,放心,潘公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你无须多虑。”
可能是怕王五误会,张恩特意说了下。
王五点了点头,他并不担心监军潘应龙会不问青红皂白把他给杀了。
此番询问,乃例行公事。
潘应龙不找他,他也要主动汇报的。
毕竟他是私自与穆里玛、张长庚以及四川绿营接触,并没有得到“钦命提督行大将军事”的李来亨同意,也没有得到军民精神领袖韩王的批准,更没有同名义上的上司皖国公世子刘享通过气,于“组织程序”上是有问题的。
这一点,不管哪朝哪代都犯忌讳。
比如前世那位私自同汪伪一把手见面的高级特工,建国后便因为交待不清楚出了事。
不过挺佩服李来亨、郝摇旗他们的,这几位老帅不愧打了几十年仗,对战机的捕捉可谓老辣的很。
这次及时出击真就同王五打了个组合拳。
经此一役,陕西清军估计元气大伤,四川清军由于政治原因出工不出力,湖广清军则等着签字画押,因此只要三位老帅能同意和谈,双方就能达成至少五年的停战协定。
王五的底线是根据地军民不剃发,但在这五年内不主动向清军发起攻击,甚至名义上可以接受清湖广方面管辖,内部实质军政自治。
他本人同部下则剃发接受清廷册封整体移防荆州,以为人质。
另外就是将竹山、兴山、房县等五个县的地盘交还明军。
此五县经清军扫穴,实际已经没有人口,相当于无人区。
五個无法提供人力、钱粮的县,如同鸡肋。
之所以王五坚持要这五个县,不过是为了给根据地在外围再设置一个保护层。
或者说一个战略缓冲。
如果清廷不同意,那王五最后的退让就是不管是明军还是清军,都不得在这五个县驻军。
从现实及长远来看,停战议和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如何说服三位老帅同意停战,如何说服韩王、东安王、洪部院和潘监军暂时放弃恢复明朝的念头,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王五是因为知道势,这才因势利导。
同时也是因为两世为人,这才倡导“灵活”。
但三位老帅和王爷、部院们却同清军战斗了二十年,是否愿意变通以待将来,真就不好说。
张恩之前是皖国公刘体纯的中军副将,现同刘亨带领人马驻守燕子寨,算是刘享的嫡系。
王五途中询问张恩对同清廷停战议和有什么看法。
“我军先败满八旗,再败陕西绿营,虽兵少粮缺,但两战缴获俘虏甚多,军心士气也是重振,为何不能趁此机会一举打破清军封锁,非要同他们和谈?”
张恩内心不倾向同清军停战,他觉得既然陕西清军遭受重挫自茅麓山撤退,那明军就应该利用北线腾出手的时机打破东、南、西三线清军封锁,若能迫使清军从夔东撤出,明军收复失地,便能继续坚持,无须同清军议和。
这点早在前往四川绿营借路时,王五就做过推演。
心中演算的结果是行不通。
不管是现在的茅麓山还是过去的夔东,军事层面上始终被清军重兵包围,明军是继续困守茅麓山还是收复失地恢复夔东,实际上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打转。
一个没有人口,没有钱粮的死圈子。
如此,圈子是大还是小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突出去的机会。
这个机会原本是有的,时间是康熙元年三省会剿前。
现在,没有。
哪怕因为政治因素,鳌拜同意与明军暂时停战,也不可能放一个活口让明军出死地。
正面较量,明军显然不是清军的对手,这一点虎帅指挥的两次反击已经证明。
王五取得的黄龙山大捷不过是穆里玛犯蠢而矣,陕西绿营的失败归根结底是“政治”原因导致,而非明军真的能把人家压着打。
眼下小包围圈已经被打破,大包围圈犹在。
所以,王五想把人带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只能尽力而为。
张恩这边是不太同意同清军议和,但此事关系茅麓山几万军民生死,又是带领巫山残军冲出包围圈的王五提出来的,因而他的态度大概是不反对,也不同意。
用后世话讲,有意见先保留。
王五没再多问,随张恩通过一处陡山绝壁又顺着绳梯往上爬了有一百多米,来到一处占地有十几亩的山顶。
此地便是燕子寨。
寨墙是用长石条打制,东高西低,三面悬崖,只一面可上下。
地形极其险峻,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因此,燕子寨也成了明军伤兵休养的地方。
“耀武兄弟!”
皖国公世子刘享已经在等侯,见到同张恩一起前来的王五不由松了口气,上前说了两句后便带王五去见潘监军和洪部院。
通过寨门时,王五见寨中大门贴有两个喜字,不由询问是什么喜事。
刘享说妹夫李复国在前次反击作战中受了箭伤,其妹刘云得知此事后便自个跑到主寨要求同丈夫完婚。虎帅拗不过便让夫妇二人就此成婚。
不知为何,王五心中有些哀伤。
倒不是刘云同李复国的结合有什么不对,而是这背后是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
夫死妇随。
监军潘公公同洪部院住在一间屋中,王五过来时潘公公正同洪部院在门口说话。
洪部院的气色比早先要好一些,因是及时用药缘故。
“末将,”
王五正待上前行礼,却听洪部院略有不满道:“你既率部突出去,局面也有所好转,何以不奋勇杀敌报效国家,却要剃发降清?”
“能战而不战,你莫非忘记韩王赐你名耀武的用意?自辽事以来,我大明朝何曾有过能战而不战的,你若不战,何以要战?伱若要战,何以不战!”
望着脑后吊着一根辫子的王五,潘公公不由摇了摇头,目露失望之色。
王五沉默片刻,抬头看向二位老人,沉声道:“崇祯朝,我大明仅丧关外,当然要战;弘光朝,我大明犹有半壁江山,当然要战;隆武朝,我大明尚有数省之地,清军虽强但只要我军民有一口气力在便当战到底;
永历朝,西南犹在,任谁也不甘心就此做亡国奴,只今日,末将请问部院、公公,我们还有何依仗能战而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