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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河东君,天下还有男子

    常熟,鹿苑奚浦,钱宅。

    已过世的文坛领袖钱谦益族孙钱曾领着帮人将钱府大门围的死死,时不时在门外大声辱骂,更有甚者将那石头、砖块往钱府内砸去。

    这些人连同带来的仆人无一不是钱氏族人。

    此时离钱谦益去世不过二十二天。

    昨日刚过“三七”。

    带头围攻钱府的钱曾是钱谦益晚年最为心爱的学生,也是钱氏宗族中的晚辈。

    在弥留之际,钱谦益挂心自己还未完成的江南抗清志士生平著述,曾遗言希望这个既是族孙也是学生的钱曾帮他完成尾稿。

    然而,让钱谦益死不瞑目的是,在他尸骨未寒之时,钱曾却伙同钱氏家族中的其他人,向他的遗孀柳如是勒索金银、田产、房产、香炉、古玩,并要柳如是立即搬离钱府。

    从“头七”一直逼闹到现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钱曾等人为何如此胆大?

    在此期间官府为何不闻不问?

    皆因钱曾一伙得到了在燕京官居正三品太常卿的钱朝鼎支持。

    钱朝鼎也是钱氏族人,此人顺治丁亥年进士,不仅官居太常卿,更与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结为姻亲,因此于家乡影响极大,地方官不敢得罪他。

    与钱谦益一心复明不同,钱朝鼎一心忠于清廷,凭借其清廷官员身份曾经强迫钱谦益交出破山寺祖产。

    之前钱氏族人争产时,因钱谦益尚在,地方官多少给钱些面子,尽量压着钱氏族人。

    现在钱谦益已死,在钱朝鼎的压力下地方也不敢过问钱氏争产一事,结果夺产的钱氏族人有恃无恐,领头的钱曾更是气焰嚣张,根本不惧外人非议。

    钱朝鼎授意钱曾要柳如是归还黄金三千两。

    这笔黄金倒不是钱朝鼎凭空捏造,而是确有其事。

    几年前,为了给仍在坚持抗清的张煌言提供资金,已经变卖家财的钱谦益无奈向钱朝鼎借了三千两黄金。

    后来争破山寺祖产时钱朝鼎公然派人以武力驱赶钱谦益,强行霸占钱氏族产,怒极的钱谦益自是不愿归还这笔钱。

    结果他一死,钱朝鼎便以要债为由,让钱曾等人逼柳如是交出钱府以及另一祖产红豆庄抵债。

    可怜柳如是一个未亡人面对钱氏族人的咄咄相逼,实是无力抵抗,族中也无人替她主持公道,告官更是如石沉大海,气极之下让家中仆人将女儿送到外地大哥钱孙爱夫妻处暂避,欲以一人之力对抗钱氏恶人。

    然她毕竟是一弱女子,家中仆人又多受了钱曾等人收买,冷眼旁观起哄帮凶。

    若大一个钱府,她柳如是堂堂正正一女主人,却如外人般受尽欺负。

    心中自是悲愤莫名。

    一身素服的她在丈夫生前书房已是坐了一個多时辰。

    想到钱家人对自己的逼迫,打小性格要强的柳如是不禁掩面而泣。

    她生于嘉兴,家贫如洗被父母卖到青楼。

    虽在烟花之地成长,老天待她也是不薄,给其聪慧,精通文墨,擅长琴棋书画,以致长大之后名列“秦淮八艳”,江南多少文人雅士求她一面而不得。

    可柳如从不留恋秦淮河的纸醉金迷,一心要嫁一个博学好古,旷代逸才的男人,对好姐妹陈圆圆曾道:“天下有一人知己,死且无憾。”

    这个知己一开始是名士陈子龙。

    可惜的是,比她大十岁的陈子龙早已成家立业。

    但柳如是对此并不介怀,认为能成为陈子龙的小妾也可以。

    只老天不成人之美,纵是她主动追求依旧未能如愿。

    人生迷茫、失意之时,她遇见了赋闲在家的文坛领袖钱谦益。

    崇祯十四年,她嫁给了钱谦益。

    那一年,她二十三岁,钱谦益五十九岁。

    足足大了三十六岁。

    爱柳心切的钱谦益,全然不顾世俗偏见和礼法名器,坚持用大礼聘娶柳如是。

    一时舆论哗然,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柳如是记得婚礼当天,很多人站在岸边捡起石头砸向她与丈夫成婚的礼船。

    然而,柳如是不在乎,她只求知己。

    钱谦益更不在乎世俗的偏见。

    可惜,清兵南下后,钱谦益没能立即殉国,而是随大流降了清廷。

    当时柳如是坚决反对,甚至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自杀,想以身殉国。

    虽然最后被救了起来,但夫妻之间的感情不免受到伤害。

    没过多久,清廷下了剃发令,闻听家乡人民奋起抗争叫清兵屠杀无数后,钱谦益再也不愿意为清朝当官,立即告病返回故乡。

    随后十八年,钱谦益一直从事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柳如是也一直是其贤内助、好参谋。

    夫妻一起同张煌言联络、同孙可望联络、同李定国联络、同郑成功联络

    为了反清复明,夫妻可谓是散尽家财。

    然而,最终还是落得个“败局真成万古悲”,“忍看末运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迟”。

    风风雨雨二十多年,携手相伴的夫妇如今却只剩妻子一人。

    知己已逝。

    柳如是心中本就悲痛,钱家恶人的苦苦相逼更让她万念俱灰。

    门外,那帮钱氏族人的叫骂声不绝于耳,甚至全然不顾老宗伯昨日才“三七”,在那以淫词秽语辱骂。

    这让柳如是再也不能忍受,也再是支撑不住。

    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后,她提笔给女儿写了一份遗书:“我来汝家二十余年,从不曾受人之气,今竟当面凌辱。我不得不死,但我死之后,汝事兄嫂,如事父母。我之冤仇,汝当同哥哥出头露面,拜求汝父相知。我诉阴司,汝父决不轻放一人。”

    言罢,从丈夫书桌下取出一根早就放好的白绫,缓缓拉开抛向房梁。

    她宁死也绝不让恶人得逞!

    只当这位奇女子欲将脖子入套时,耳畔却传来一阵喝骂声,继而大门处有哀叫惨呼声响起,隐隐大门似乎被撞了开来。

    正恍惚间,远处有急促脚步传来,继而一人猛的破门而入,见到双手持绫站在锦凳上的柳如是,那人不由惊道:“河东君,天下还有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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