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府门外。
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抱着厚厚的书籍,快步朝着这边走来。
这年轻人面相很是清秀,气宇轩昂,他的神色肃穆,走路的姿态都是那么的挺拔,令人不敢轻视。
当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宾礼博士正要出门,看到年轻人,宾礼博士一愣,赶忙行礼拜见。
“茂先?你怎么来了?”
宾礼博士狐疑的问道。
这年轻人,正是太常博士张华。
张华不解的问道:“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宾礼博士笑了起来,“朝中大事,莫非你还不知道吗?”
“哦?出了什么大事?”
宾礼博士看了看周围,低声说道:“听闻是说大将军病重,要让太后掌权呢!”
张华点点头,再次问道:“这跟我来太常府办事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还办什么事啊,太常都没来,官吏基本都回府了,这种关键的时候,就不要想着那些琐碎的事情了”
张华回答道:“庙堂生变,就可以荒废自己的事情吗?”
“我以为,身为太常博士,太常府内的仪物是否有破损,比在意朝中太后执掌大权的事情更加重要啊。”
宾礼博士惊愕了片刻,方才苦笑着说道:“您啊这番话可勿要在外说起。”
看到张华根本不在意,还是要继续上班,博士也没有再劝,告辞离开了此处。
张华走进了太常府,原先热闹的府邸,此刻却是空荡荡的,张华根本不在意这些,先是去查看了各类的仪物,确保这些东西都完好无损,方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起了书籍。
太常博士是一个闲职,日常的工作就是查看仪物。
只有大臣们死掉的时候,他们才会忙碌起来,他们还负责商谈谥号。
当然,还有就是出现礼仪之争的时候,需要进行大规模祭祀的时候,就需要这些人站出来工作了。
其余的时候,他们就是在府内看看书,偶尔去太学讲述一下当朝的诸多礼仪什么的。
张华手持书卷,看的很是入迷。
朝中的事情,他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张华出身范阳张氏,他父亲是做过太守的,先祖还是那位西汉的留侯。
留侯家族的后裔并不少,遍布大汉各地。
虽然是大族出身,可张华的生活却并不好,主要是因为他父亲死的很早,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似乎都不长寿,大概是因为服散的缘故。
在他父亲逝世之后,张华就从云顶跌落,他甚至沦落到要为别人放羊来维持生计的地步,这对贵族子来说,不知是多大的打击。
可是遭遇了这种打击之后,张华却变得更加坚韧了。
他在少年时即注意修养身心,言行谨慎,见义勇为,周济危难,深得众人的喜爱。
他的同乡大族都很赏识他,其中就包括了卢毓的儿子卢钦,以及他的岳父刘放。
而最关键的是,他的学识非常渊博,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后来写了一篇文章来抒发自己的政治观点,被阮籍点评,从而名扬天下,渔阳太守鲜于嗣亲自举荐,让他担任太常博士。
有非凡才能的能臣,大多都是吃过苦的。
张华正低头看着书,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张华抬起头来,就看到了一群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们手持各种仪物,张华站起身来,他认出了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不等对方开口,便先行了礼。
带头的是一个宦官,看到张华如此识趣,心情也是好了不少,拿出了诏令,大声的宣读了起来。
“授太常博士张华为黄门侍郎”
张华有些惊讶。
这是太后的诏令。
不是说太后很忙吗?怎么会有空来给自己下达诏令?
黄门侍郎,陪伴在皇帝的身边,传达诏令,专职为皇帝跑腿。
张华来不及多想,赶忙再次行礼,“臣遵旨。”
郭老公很是开心,又说了几句,就领着人匆匆离开了,他们还有下一站要去。
张华此刻还是有些愕然。
尽管不知道太后为什么这么做,可身为人臣,太后的诏令,是不能不从的。
得了诏令,他却没有收拾东西离开此处,继续在此处等待了起来。
等到晚上,到了可以休息的时日,张华方才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回到家里,张华便开始为明日的事情准备了起来,就在这個时候,有贵客登门。
“茂先!茂先!”
张华听着声音,走了出来,就看到一人站在庭院里,神色很是无奈。
此人的年纪比张华要大的多,相貌与卢毓有七成相似,此人就是卢毓的儿子卢钦。
卢钦当初是被曹爽征辟的,朝中不少能臣,其实都是原先曹爽的属官,作为大将军,理所应当的能召集天下最厉害的贤才为自己所用,当年的何进是这样,后来的曹爽是这样,司马师同样是这样,不过,就看是否能用好这些人了。
后来因为曹爽被杀,他也被罢免,辞官在家。
可毕竟还有他的父亲在,庙堂再次征用他,先后担任侍御史,琅琊太守,后来司马懿考虑到他父亲的身份,就征召卢钦担任自己的属官,又外放太守,淮北都督,伏波将军,积累了极大的功劳和资历。
司马师上位后,征他为散骑常侍,在曹髦入仕后,他更是要迁往大司农的位置,来代替完成三连跳的王祥。
父子两人同朝为臣,可彼此公私分明。
甚至在一些问题上的看法都不相同,卢毓跟司马家的人始终保持着距离,而卢钦跟司马昭走的比较近。
当然,这并不妨碍卢钦是一个很有才能的大臣,卢老师家这三代人,就没有一个滥竽充数的,三代能臣,分别辅佐了三个朝代,卢植扶汉,卢毓治魏,卢钦安晋。
看到张华走出来,卢钦无奈的摇着头。
“你这不肯将家里人接过来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些下人都不要呢?我在门外敲了半个时辰的门!”
张华赶忙行礼,“是我失礼了。”
“无碍,无碍。”
卢钦倒也没有真心问罪的意思,他很欣赏面前这个年轻人,在卢钦眼里,这年轻人简直就是一块璞玉,将来定然大放异彩,未必就不能成为下一个时代的留侯。
当然,这是他过去的看法,按着如今的局势来说,下一个时代能否到来,问题很大啊。
卢钦跟着张华走进了书房,张华为人清贫,不喜欢铺张浪费,而卢钦同样是如此。
“茂先啊,当今庙堂动乱,正是用人之际,我准备向父亲举荐你,让你直接尚书台,那里是真正做事的地方”
张华一愣,随即解释道:“卢公,今日接到了太后诏令,要我前往皇宫,担任黄门侍郎。”
“什么?!”
卢钦惊呆了。
他当即皱起了眉头,自己看中了许久的俊才,怎么被别人提前下手了??
他再次问道:“太后的诏令?”
“是的。”
卢钦沉默了片刻,他沉思了起来。
“这定然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向来好文赋,定然是从阮公那里得知你的才学,想要将伱留在身边。”
卢钦想到了最合理的解释,他无奈的说道:“茂先啊,这样吧,你先待在府内,我现在就去找阿父,让他去劝说太后,由他出面,太后定然不会反驳,这天下擅文赋的人何其多,若是让你在陛下身边饮酒作赋,实在是太屈才了!”
张华摇着头,“卢公,我已接令,如何能不去呢?”
“哎呀,陛下尚且年幼,你这样的贤才,岂能虚度时日?尚书台才是贤才云集,你可以为尚书郎,直接参与庙堂大事,过几年,外放太守,回来就可以直接升任尚书”
“再说了,我也不是让你拒绝诏令,父亲出面,太后定然会改变想法。”
卢钦解释着。
张华的脸上却没有动摇,他认真的说道:“陛下看重我,派人征辟,我岂能因为官职大小而不从呢?况且,官职并不轻重,皆是为天下事,尚书郎与黄门郎,何以分高下?”
“多谢卢公的厚爱,只是,我既然已经接了诏令,想法就不会再变了。”
卢钦看着面前的张华,长叹了一声。
他是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性格的,既然是他决定好的事情,那就定然不会改变。
卢钦有些失落,感慨道:“君这般大才,不知何时才能施展抱负啊。”
张华没有回话,两人聊了一会,卢钦方才说起了庙堂的事情。
“大将军病重,尚书台的事情没有人来管理,父亲想要让庙堂选择一个贤明的人来担任尚书令。”
这话说的已经很露骨了,简单来说,就是卢毓想要当尚书令。
这尚书令是司马师的根本,某种意义上,比他大将军的位置还要重要。
卢毓跟高柔不同,高柔在想着如何将自己的人安排到各个部门里,而卢毓则是觉得,那些都是虚的,不必在意,真正重要的控制尚书台,得到天下的治理权。
尚书台在手,还用得着在意你个区区司徒?
张华听着他的话,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卢公,大将军并非软弱可欺不能操之过急啊。”
卢钦大手一挥,“勿要担心!大将军病重,听闻到如今尚且还没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