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顗的脸色非常难看。
本来一切都在按着计划中的进行,可是那老头一喘气,他就不敢再继续多说了。
高柔目前最大的资本,不是他的名望,也不是他的官爵,是他的年纪!
这是朝中唯一的八十岁老头啊!
就算知道高柔可能是装的,荀顗也不敢去赌。
倘若那老头真的倒下来了呢?要是真的死在那里了呢?
那自己这一生的清名,直接毁于一旦,他不是司马家的人,他还是在乎名誉的,他可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什么逼杀老臣这样的恶名。
荀顗不敢,那些大臣们也不敢,看到高柔不对劲,就立刻闭上了嘴巴。
在这种重视孝道,有着浓郁的尊老传统的时代,除非是遇到司马师那样六亲不认的狠人,不然倚老卖老还是非常管用的。
高柔这手段显然也是因人而异,对荀顗他就敢装出快死的模样,将他们吓跑,倘若是司马师,司马师可能会让他的装死变成真死。
荀顗等大臣再次聚集在了尚书台。
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再拖下去,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荀顗惶恐不安,他看着远处的卢钦。
“卢君啊,必须要让卢公出面了,我们无法让司徒公来劝说卢公,你是卢公的儿子,应当由你来出面啊。”
“这件事若是继续拖延,那我们都是天下的罪人啊!”
荀顗很是激动,神色悲切。
卢钦无奈的说道:“这不是我父亲想不想出来的问题了,以现在的局势,是司马家执意要与我们作对,尚书台实际上还是在他们的手里,就算我父亲回来,也是要受他们的遏制啊”
嗯,卢钦这是在跟他们谈条件。
高司徒的事情,其实也是条件之一,但是高柔直接一手碰瓷让他们迅速逃走。
这是另外一个条件,卢钦的意思很明确,我阿父得当尚书令。
荀顗看向了周围的大臣们。
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卢毓的这个吃相实在是有些太难看了。
这几乎就是用天下毁灭来作为要挟手段,逼迫群臣来接受他成为尚书令。
虽然这种的交易和妥协在世家里很常见,可卢毓的做法还是有些太坏人缘。
群臣又不是傻子,卢毓的手段,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当然,对于他们来说,这些事情还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荀顗率先做出了妥协。
“卢公执掌尚书台,是我们所希望的事情,但是,如今大将军还在,他兼领尚书令,这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事情啊!”
荀顗的意思也很直接,我们同意,可是我们做不到。
群臣也没有僵持,群臣们本来就没有想夺尚书令的意思,有这个想法的也就荀顗和高柔等少数几個人。
王祥坐在群臣之中,看着对面的卢钦,眼里有些笑意。
太粗糙了呀。
我理解你们急着想接受尚书台,生怕夜长梦多的想法。
也知道这些交易都是世家所常常经历的事情。
可惜,有个东西叫人望啊。
尽管世家都是利益动物,可毕竟是个人,是人就有喜怒,你这么一搞,就把原先都亲近你的群臣给主动推远了,想要当尚书令,直接跟他们说不就好了嘛?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呢?
自毁人望,急功近利。
王祥对卢家父子的评价很低,这父子俩是能干正事的人,但是却不太擅长交际方面的事情。
这么得罪人,是不可能真正得到尚书台的。
不过,他们这么做也好,自己距离胜利又进了一步。
卢钦不知道王祥的想法,此刻终于说起了自己的谋划。
“太傅公虽然是司马家的人,可为人忠义,很有名望,群臣也都信服他,我以为,此刻可以让他带着我们前往大将军府,请求大将军暂时将尚书令的重任给与我们,好让我们解决天下的大事。”
“大将军自然不会看着天下灭亡。”
卢毓所铺的道路逐渐明显了起来,他跑前跑后的,要威胁的不是庙堂群臣,而是司马师!
还是通过最熟悉司马师的司马孚来作为先锋,带头去搞大将军。
逼迫司马师让步。
荀顗顿时醒悟了。
在想清楚卢毓的打算之后,荀顗冷笑了起来。
卢公啊,您会不会有点太小看这位大将军了呀?
群臣联合起来威胁了他一次,您就想要再威胁他一次?
就他那个状态,唉。
荀顗很是无奈,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反对的机会了,他站起身来,“好,那就请太傅公出面吧,我们现在就去。”
群臣脸色不悦,却还是站起身来。
卢钦当即说道:“等到接手尚书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推行原先的诸多政策!今年之内全部落实!”
听到他这么说,群臣的脸色方才好了些。
群臣就跟在荀顗的身后,开始前往司马孚的府邸。
司马孚显然是被提前告知过这件事的,在接见群臣之后,司马孚当即表示了自己对天下事的重视,也表示了自己对侄儿的不满,天下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怎么能不放手呢??
司马孚答应了群臣,决定现在就领着他们前往大将军府,定要让自己的侄儿答应这件事。
在演完戏后,群臣浩浩荡荡的朝着大将军府出发。
当众人出现在了大将军府前的时候,司马昭早已得知了这件事,挡在府邸门口。
不只是司马昭,司马炎等人也站在了他的身边。
司马孚领着浩浩荡荡的大臣来到这里,毫无惧色的与司马昭等人对视。
“仲父,何以来此?”
司马昭板着脸,冷声质问道。
司马孚回答道:“是为了天下而来,当今天下危亡在即,不敢不来。”
司马昭冷笑了起来,“好一个为了天下而来。”
司马炎忍不住走上前,“大父,伯父真的不行了,您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是一家人”
司马孚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住口!”
“在天下大事面前,何以谈私情?!宣文公的遗志,你们就是这样继承的吗?!”
司马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司马昭却一把将他推开,愤怒的说道:“谁与他是一家人?!”
司马孚严肃的说道:“我们有要事跟大将军相见,让我们进去。”
“兄长病重,医者有言,不可见风。”
“让开!伱要看着天下灭亡吗?”
司马孚大声呵斥,随即就领着群臣继续前进,而那些跟在司马昭身边的将领甲士们,此刻看到司马孚,脸上都有些惶恐,纷纷后退,不敢阻拦。
司马昭咬着牙,转过身,就带着他们走进了府内。
双方都没有交流,也没有沟通。
司马昭强忍着将他们全部射杀在这里的想法,一路将他们带到了司马师所休息的地方。
“兄长群臣前来拜见!”
司马昭高呼了一声,里头却没有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孚却直接快步走去,推开了门,带着群臣就走进了内屋。
在那天跟司马师告别之后,司马孚就不再将自己当成司马家的人了,现在的他,是世家联盟的人,是要全力与司马师作对的。
当众人闯进内屋的时候,内屋里臭气熏天。
司马师安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医者猛地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怎么能闯进来大将军不可见风!!”
司马孚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侄儿,嘴唇抖动了片刻,方才机械般的开口说道:“大将军,尚书台的事情堆积已久,群臣无法处置,还请大将军主持诸多事务!”
“这件事已经影响了今年的春耕,影响了官员,甚至影响了边军,请大将军解决!”
群臣纷纷开口上奏。
司马孚却没有等到什么回答。
他皱了皱眉头,又走了几步,走到了司马师的身边。
司马师眉头紧皱,脸上满是痛苦,嘴唇一动一动的,正在呻吟着什么,一旁的医者仿佛意识到了他们的身份,没有方才的愤怒,解释道:“大将军体热,连着两天意识不清,无法正常交谈”
司马孚盯着司马师动着的嘴唇,弯身附耳,终于听清了司马师的喃喃。
“父亲”
司马孚的脸色变得更加僵硬,他缓缓起身,转过身来,看向了群臣。
“大将军有令!!”
“以尚书仆射卢毓来接任尚书令!!”
“让他来负责尚书台的事情,尽快处置积压下来的诸事!”
司马昭勃然大怒,“我不许!!”
司马孚瞪了他一眼,“这是大将军方才对我说的事情!!你安敢反对?!”
“兄长意识不清,岂能下令?!”
“尚书台不可一日无主,既然你也说了大将军意识不清,那谁来做事呢?”
“是你来做吗?!”
“你现在能做好尚书台的事情?”
司马孚步步逼近,“你能做好吗?!”
司马昭咬着牙,一声不吭。
司马孚这才领着群臣离开了这里。
直到走出了许久,司马孚都没有回头。
“此番,多亏了太傅公啊!”
“多谢太傅公!”
“太傅公有功于天下,有功与社稷!”
群臣此刻纷纷拜谢,司马孚赶忙向他们回礼,连称不敢。
司马孚的脸上满是笑容,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眼睛很是晶莹,似乎闪着光。
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