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长安。
车骑将军府内。
名将郭淮在床榻上躺了近半年,终于没能抵抗住这时日的流逝,在长安病逝。
而他的逝世,对整个雍凉军团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此刻,两个人跪坐在灵位前,看着上方那一动不动的车骑将军,眼里皆是悲伤。
纵然是郭淮这样的强人,在病痛的折磨下,同样是痛不欲生,曾多次下令身边的人,要求他们不要再使太医令接近自己,也多次抗拒治疗。
那个勇猛刚烈的将军,最后也是如司马师那般,骨瘦嶙峋,在床榻上躺了足足半年,终于闭上了双眼。
而这件事,对他麾下的众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雍州刺史陈泰的脸色苍白,眼里满是不安。
陈泰是陈群的儿子。
出身大族,在当初高平陵之变的时候,他去劝说曹爽投降,因此得到了司马家的信任。
可是,曹爽被诛族,使得陈泰的名声直接崩塌。
虽然食言的事情不是他做的,可毕竟是他跟曹爽保证投降之后可得富贵。
富不富不知道,反正跪是真的跪了。
司马懿的行为让陈泰懵了,可他不敢再追究,也不敢再多问,更不敢继续跟着司马懿,赶忙上奏,请求外调,就来到了这雍凉之地。
陈泰打过很多仗,而他并非是一個嗜杀的人,他曾担任过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在面对境内胡人的时候,他采取怀柔政策,深得民心,在胡人之中有很高的威望。
在郭淮病重之后,陈泰一直都在努力抵抗来自蜀国的入侵。
尽管他的军事才能远不如郭淮,但是也算是恪尽职守,比庙堂里那些寄生虫是要好很多的。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跟司马师,司马昭等人一同长大,是多年的玩伴。
而他身边的人,则是司马望。
此刻,两人跪坐在郭淮的灵位前,皆是不安。
他们刚得知了大将军病逝的消息,还没缓过来,又得知各地叛乱的消息,正担心着呢,郭淮没了。
陈泰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些事居然会同时发生。
大将军病逝,对士气的打击就已经够大了,地方的叛乱,会影响物资的运输,而如今军中支柱的郭淮也没了,倘若姜维来攻,就以这样的士气,该如何阻挡呢?
陈泰看向了一旁的司马望。
这位被大将军所派来的人,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让人心安。
他的身份让很多将领都不信任他,觉得他就是来这里混军功的。
而他本身没有带兵作战的经验,还不如陈泰呢!
司马望注意到陈泰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认真的说道:“姜维要来了,我们得做好部署,等待庙堂前来支援。”
陈泰问道:“您认为姜维会出兵何处呢?”
司马望赶忙回答道:“或出狄道,取洮西”
陈泰一愣,再次看着面前的司马望,看来也并非是完全来混军功的。
当下诸多将军们都认为,姜维会军分三路向祁山、石营、金城攻来,希望陈泰能早些分兵。
但是陈泰按着自己对姜维的理解,认为姜维肯定不会分兵,会大军压上,进军狄道,应当部署重兵进行阻击。
司马望现在的看法居然跟陈泰是一样的。
陈泰开口说道:“姜维这次前来,定然是以重兵来犯,我们最好是坚守不出,挫了他的锐气,只要他短期内无法取胜,就一定会退回去。”
司马望认真的说道:“我都听从您的吩咐!”
陈泰这才松了一口气,若是这样的话,仗勉强还是能打的。
“那就全线防守,只守不出,等待庙堂的命令吧。”
“唯!!”
两人随后又沉默了下来,陈泰跟司马望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这些时日里,两人也是没有太多的来往。
就是那种见面了会点点头的交情。
比起司马望所担心的,陈泰所要担心的事情显然更多。
司马懿上次的行为,将陈泰坑的很惨,险些就失去了做名士的资格,倘若司马家一直都很强势,甚至得到了天下,那大概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可现在这局面。
尽快陈泰还没有返回洛阳,却已经能感受到事情的危机。
这从大将军病逝之后,司马昭只是担任卫将军就可以看的出来,为什么没有继承大将军?
倘若司马家真的倒台了,那他对曹爽所做的事情,会不会成为政敌进攻他的罪证呢?
他会不会跟着司马家一同倒台?
倘若现在司马家来一个更加激烈的操作,那被锁定在司马家战车上的自己,会不会被牵连的更深呢??
有史料记载,陈泰将来在得知司马昭弑君之后,大惊失色,请求司马昭诛了贾充的全族,可司马昭不许,陈泰悲愤而死。
他并非是完全不要脸的人,他也怕司马家的骚操作会让自己遗臭万年。
比起姜维,陈泰此刻也很担心庙堂里的情况。
他试探性的询问道:“司马君,我听闻,大将军逝世之后,太傅公与卫将军有不和倘若卫将军临时将您召回,我这里可怎么办啊?”
他是用这个话题来问一问司马望个人的想法。
司马望却严肃的说道:“倘若庙堂真的要召我回去,那我只能回去,但是请您勿要担心,我若是回去了,定然会将事情的紧急告知他们,让他们派人来增援,绝对不会让您独自去承担。”
司马望这番话跟没说一样,陈泰只好再次说道:“就怕这庙堂不和,使得边军出现混乱啊。”
“刺史勿要担心,我阿父是个明是非的人,如今大敌当前,绝对没有人敢找边军的事情,我们安心对敌就是了。”
陈泰再次叹息。
这外敌倒是有办法击退,可这内敌,又该怎么办呢?
太极殿,东堂。
这次前来的名士就没有从前那么多了。
连竹林七贤都没能到齐。
王戎和山涛两人就不曾前来。
而洛阳内的那些名士,所到来的人也不到一半。
东堂宴顿时就没有了从前那般的热闹。
但是曹髦并不在意这些,司马炎骄傲的坐在曹髦的身边,看着前来的诸多名士,眼里很是得意。
不知不觉,司马炎也变成了洛阳内的一位名士。
对司马炎来说,来的人少了未必是坏事,人一旦多了,就开始辩论那些经典,司马炎听的很是艰难。
曹髦打量着周围的诸多名士,轻声说道:“诸位,这几日,朕听闻有太学生在外谩骂朝政,得知这件事,朕心里极为的欣喜!”
听到这句话,名士们很是安静,不敢搭茬。
曹髦却继续说道:“不是因为他们为朕说话,是因为他们敢谩骂!”
“先汉之时,就有律法,不可以言而获罪!”
“可到了我大魏,敢说实话,敢骂人的贤才却越来越少了。”
“这如何能行呢?”
“朕听闻,当初齐威王治理齐国的时候,曾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就是因为他的从谏如流,使得百姓们畅所欲言,最后使齐国大治。”
“故而,朕听闻太学生们的举动,心里是无比的激动。”
“朕有心效仿那齐威王,如今朕尚且年幼,有诸多不明之处,登基以来,或许也有不当之处,朕要下诏,令天下群臣吏民,面刺朕之过错,若是能做到,朕就赏他十金!!”
“当初大将军曾轻信贼人的蛊惑,用残酷的刑法来对待贤人,朕是不会这么做的。”
“朕要下令廷尉,不可以言而获罪!”
“从今日起,大魏上下,可畅所欲言,不必惧怕,倘若对朕有什么不满,尽管言语,朕皆赦免!!”
曹髦大声的说着。
名士们大惊失色,就在此刻,蹩脚的捧哏司马炎却忧心忡忡的问道:“陛下,您如今是这么说,可若是真的说了不足,您又要问罪该怎么办呢?”
“朕怎么会失言呢?”
司马炎迟疑着起身,朝着曹髦一拜,随即说道:“陛下自登基之后,常言要继烈祖皇帝之嗣,可到如今,却都不曾祭拜列祖皇帝,更没有举办继嗣的仪式,难道陛下成为了皇帝之后,就要不顾当初的誓言了吗?陛下的这个举动,实在不妥!!”
曹髦笑了起来,点点头,“好,司马散骑所言有理!来人啊,赏十金!”
当即就有宦官拿着钱送到了司马炎的手里。
司马炎很是感动,赶忙拜谢。
名士们的脸色很是复杂,陛下的演技那是没的说,可这位司马散骑就实在是太尴尬了,那言语,那动作,令人无法直视啊。
不过,作为名士的基本素养让他们做不出揭别人底的行为,毕竟名士们就是互相表演,哪怕演的再差,你也不能拆台,不然往后你来演了,观众也不会配合你。
名士们开始纷纷效仿,或多或少的提出了一些劝谏,曹髦也是如实的给了他们赏赐。
名士们得到了名声,皇帝则是达到了目的。
双方心知肚明,却都没有挑明。
唯独司马炎,看着完全被自己哄骗的名士们,忍不住仰头傻笑了起来。
我们真的是太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