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摇摇晃晃的走在了道路上。
他衣冠不整,脸色通红,眼神迷离。
一看便知是服了散的。
而看到他的模样,道路上的行人纷纷看向了他,眼里有惊愕,也有鄙夷。
那种鄙夷甚至都没有隐瞒。
可此人却没有理会这些目光,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到了道路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疲乏,终于停了下来。
他茫然的看向了周围。
终于,他看到了远处的一个酒肆。
酒肆并没有悬挂任何招牌,甚至都没有人敢停留在这里饮酒。
这是因为曹魏有着严格的禁酒令!是不许饮酒的!
曹魏的禁酒令,听起来便令人觉得荒唐。
尤其是魏国末年的禁酒令。
哦,对了,其实蜀国也是有禁酒令的。
在这个酒鬼的时代,各地庙堂却都是有着禁酒令。
这其实也好理解,禁酒令是限制百姓的,曹操下达禁酒令,可宴会天天办,美酒天天喝。
世家大族更是如此,那各个都是顶级的酒鬼,服散饮酒是魏晋的两大特点。
到了此时,禁酒令也成为了一张废纸,买卖还是继续,只是因为曹髦整顿吏治,让律法再次变得强势了一些,故而那些卖酒的也是拿掉了招牌,也不敢吆喝,也不敢留人在这里饮酒,一般都是买了就走。
故而此时的酒肆跟后世不同,不会出现一群人待在酒肆里饮酒作乐的情况。
这是违法的。
这人缓缓走到了那酒肆前,目光呆滞的看着面前的人。
“且给我拿一壶圣人。”
当初曹操时期,曹操自己可以喝,他喜欢的人可以喝,但是别人不可以喝。
故而众人只能偷偷喝酒,为了不被庙堂捉拿,故而他们采取了一些隐语来称酒。
比较一般的酒,就叫贤人,味道非常不错的酒,则叫圣人。
到了后来,虽然禁酒令变成了白纸,但是这优雅的称呼却保留了下来。
那店家看起来也不是個一般人,他膀大腰圆,穿着不错的衣裳,看着面前的酒徒,他审视了片刻,随即摇着头,冷漠的说道:“没有”
若是在从前,店家看到这般服散的人前来自己店铺,就是白送也得多送他几壶。
可如今不同了。
自从曹髦亲政之后,服散的人数瞬间开始减少,因为曹髦有令,官员不得服散,服散的士子不许出仕。
而庙堂也开始不留余力的宣传,将这件雅事变成了禽兽之事。
按着庙堂的说法:服散之人,父不父,子不子,礼法无存,道德沦丧,实野兽之行状。
在礼部的宣传下,这雅事就不再是那么的高雅了。
而为了迎合这位亲政的皇帝,各个大族也是在严格的要求自己的子弟们,让他们不许再服散。
到如今还敢这样服散上街的,大概率都是自暴自弃的,没什么宗族的,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那人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他盯着面前的店家,“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觉得我给不了酒钱吗?”
“没什么意思,我的酒,不卖给服散的禽兽。”
店家转身就要走,那人却大叫了起来,上前一把拉住了店家。
店家只觉得晦气。
看此人的穿着打扮,肮脏不堪,这人的年纪也不小了,发须全白,又不好动手。
倘若卖了酒,这服散饮酒,若是出了事,还不是要连累到自己。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远处却又走来了一行人。
同样是来买酒的,看到这一幕,迅速就围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年轻的士子们。
“店家,何以对一个老者如此无礼?!”
“此人服了散,我不愿卖酒给他!”
店家急忙解释道。
那几个士子沉默了下来,对视了几眼,随即看向了那老人。
“这位老丈,倘若服了散,最好还是不要饮酒,服散后体热哦,我是从不曾服散的,只是听人说起,这服散后饮酒,容易热病缠身。”
有士人耐心的劝说了起来。
那老者却是大手一挥,骂道:“老夫想饮便饮,哪里轮得到你这样的后生来说教?!”
这人不说话了,另一个士人生气的说道:“当今有志之士皆为大一统,为太平世而奔波,你这般年纪,却还在这里服散,又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我们呢?”
这老者顿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憋得通红。
而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们询问起所发生的事情,得知这老人的事情,也是耻笑了起来。
“服散的老禽兽罢了!”
“过去这些服散的对我们是何等的欺辱啊?”
“看他如今的狼狈!”
百姓们对这些服散的是最有怨言的,这些疯子对百姓们而言无疑是最可怕的。
但是在如今,或者说在如今的洛阳,百姓们还真的不怕你服散的跳出来欺负人!
官府派来巡视的甲士越来越多,那些人可不管你什么大族不大族的,敢服散闹事,那对他们来说就是政绩来了。
曹髦的威望越来越强,连带着基层官员们的执行力都得到了保障。
他们所代表的是皇权,什么大族,统统靠边站!
果然,他们聚集在这里,很快就引来了一群巡视的甲士,这些人迅速来到了此处。
店家看到那甲士,急忙指着一旁的老头说道:“就是他服散闹事!非要与我买酒,我所卖的都是药,哪里有什么酒呢?”
甲士们看向了那老者,也不废话,直接拉着就往外拖。
众人纷纷高呼了起来,有的甚至在拍手。
那老者挣扎着,大声谩骂,可这并没有什么用
杨综坐在了漆黑的牢狱内,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终于真正的清醒了过来,茫然的看向了前方。
这么一看,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此刻就坐在他的对面,平静的看着自己。
杨综揉了揉双眼。
今日的散怎么持续了这么久??
“杨公,清醒了吗?”
坐在他的面前的人,正是曹髦。
曹髦此刻摇着头,“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去当禽兽呢?”
杨综此刻方才确定,面前这不是幻觉,是皇帝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要起身行礼,可浑身无力,却是倒在了地上。
曹髦并没有去扶起他。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杨综。
“杨公,天下已经开始变得不同了”
“当初还在元城的时候,我们是那般的弱小,是因为与您的商谈,朕才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个荒诞的时代。”
“如今,朕已经算是成功了大半。”
“您曾说,一切都不会成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朕倒是觉得,您如今能被抓进这里,这就是很有意义的。”
“杨公以为呢?”
杨综呆滞了许久,动了动嘴唇,“陛下”
“并非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司马懿当初洛水发誓,杀害了曹爽,如今,他也迎来了报应,或许您也看到了。”
“朕下诏收回了对他的一切赏赐和追封,往后,天下就没有宣文公了,只有奸臣司马懿,朕还下令挖开了他的坟墓,毁掉了他不符合规格的棺木,用平民的礼节来安葬,当然,朕还让他的尸体暴露在了野外,三天”
“这都是报应,这是他当初对他人所做的事情!!”
“如今,这一切都落在他的头上!”
“恶行是有着恶报的,立下志向要去完成一件事的人,是一定能达到目的的!”
“杨公放弃一切,觉得一切都不可能完成,是因为您放弃的太早了”
曹髦越说越是激动。
忽然,他停了下来,看向了一旁的杨综。
“杨公以为呢?”
杨综此刻再也说不出话来,两行老泪从眼角滑落。
曹髦站起身来,没有再理会他,离开了此处。
曹髦走出了牢狱,在诸多甲士们的簇拥下,钻进了一辆马车内,张华赶忙也一同钻了进去。
坐在马车内,张华方才说道:“陛下,如何了?说服他为您效力了吗?”
“这得等他出来的时候才能知道。”
曹髦平静的说道:“杨综这个人,有智谋,懂军事,当今朕还是缺乏人手的”
张华点点头,表示理解。
曹髦这些时日里,开始大量的任用蜀国的人才。
董厥直接被曹髦安排进了尚书台,成为了户部鲁芝的副手。
这使大臣们都惊愕不已,都觉得这样有些冒险。
虽然他们都归降了,但是不久之前还是敌人,怎么能拿来直接用呢?
可曹髦却告知他们:既然已经选择了归降,那就是自家人,不必再以过去的事情而对他们轻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樊建随即被曹髦派往了中书台,而其余诸多降臣,曹髦也是按着他们的才能和性格来进行分配。
例如谯周,就适合去跟王肃一起搞学问。
谯周在刘禅麾下只能劝降,但是在曹髦手里,他却是学术先锋,曹髦甚至想让谯周去负责学校的事情。
要知道,谯周的学生非常的多,而且他培养学生真的很有一手。
他教出了很多的人才。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领域。
关键就是能否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