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是陈纪颇为器重的县令。
在这平原郡九个县中,唯有刘备最能聚人。
能聚万人敌,亦能聚名仕。
因为器重,所以陈纪对刘备的政事一向很在意。
怔了怔,陈纪又恢复冷静:“刘备虽然有人杰之姿,但并不擅长政务,利诱百姓、聚粮于城,不是刘备能想得出来的。”
“此举必定跟郑平有关!”
斟酌片刻。
陈纪唤来了功曹孙乾和兼任郡丞的长子陈群。
孙乾是刘备访问郑玄时,郑玄举荐给陈纪的。
虽然年龄不大,但孙乾老成持重、又能言善辩,颇得陈纪欣赏。
“陈相。”
“父亲。”
不多时,孙乾和陈群联袂而来。
“公祐,长文。”
陈纪面容严肃,将督察报告递给孙乾。
“近日督邮督察各县,回报称高唐县刘备,下达了租借百姓秋收之粮等相关政令。”
“这般利诱百姓、聚粮于城,老夫心有疑惑,不知这刘备意欲何为?”
陈纪将督察报告递给孙乾而不是陈群,已经意有所指了。
与其在问刘备意欲何为,倒不如在问郑平意欲何为。
孙乾快速的扫了一眼督察报告,又想到了来平原郡前郑玄的嘱咐,对高唐县的政令用意了然于心。
“陈相,黄巾流贼往往不事生产,以劫掠求存。”
“如今秋收将至,黄流贼要存过冬的粮食,必然趁机抢粮。”
“刘县令此举,虽有利诱百姓之嫌,但其初衷应是避免黄巾流贼抢粮。”
“聚粮于城,统一分配粮食,就不惧黄巾裹挟百姓攻城了。”
陈纪来了兴趣:“公祐,这黄巾流贼裹挟百姓,刘备又如何分得清谁是黄巾流贼、谁又是被裹挟的?”
孙乾笑道:“百姓有契约为证,刘县令又按户籍跟百姓立契约,如何分不清?”
“即便有人冒充,亦不影响大局。”
“因为百姓都知道,县城有粮,足以赈济!”
“而刘县令的目的只是在阻止黄巾祸害一方,并非不救百姓,只要愿意配合的,皆可视为受黄巾裹挟的百姓。”
“至于那些不愿意配合的,不论其身份,皆按黄巾流贼处置,以精兵攻杀即可!”
“另外,跟刘县令有契约的百姓,为了暂借给刘县令的粮食不被黄巾劫掠,亦会拼死助刘县令守城。”
“孙子兵法有言:道者,令民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刘县令用此同利之计,令百姓自驱逐利,上下一心,又何惧黄巾为祸?”
“只可惜,此计不能推行青州六郡六十五县,否则青州黄巾之祸,年底可平!”
陈纪凛然。
“利诱百姓,让百姓自驱逐利;聚粮于城,防黄巾劫掠祸民。”
“待黄巾退去,刘备再还粮于民,不仅让百姓免遭黄巾之祸,更能让刘备仁智勇信之名流传。”
“既惠了民,又得了名。”
“郑显谋之策,倒是令人惊叹啊!”
惊叹之余,陈纪又颇为遗憾:“只可惜平原九县,就出了一个刘备!”
“若九县县令,皆有此等魄力,又何愁黄巾不灭?”
但陈纪亦是清楚,即便九县县令都如刘备一般有魄力,若无郑平这样有名望有才智的县丞,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种政令,不是谁都能轻易模仿,东施效颦,只会贻笑大方,徒增百姓烦忧。
学者生,似者死。
陈群见陈纪烦忧,进言道:“父亲何不召刘备和郑平来平原县述职?”
“孩儿以为,郑平或有良策在胸,唯恐州官不敢用,因此才会在高唐县助力刘备成事。”
“以郑平的才智和名望,即便举茂才亦不为过。”
陈群的提醒,让陈纪的眼神多了三分喜色:“长文言之有理!传闻郑平已经是北海相孔融的准女婿了,只因平定青州的壮志未酬,故而将婚期定在了三年后,在北海郡广为美谈。”
“若无良策谋划,郑平留在北海即可,又何至于舍近求远的来助刘备?”
思策既定,陈纪又看向孙乾:“公祐,烦请你走一趟高唐县,替本相传令,让刘备和郑平一并前来述职。”
虽然青州刺史焦和不作为,但陈纪却是个想作为的。
若能有护境安民的良策在,陈纪亦是敢试一试的。
孙乾没有耽误,当即辞别陈纪,率了一伍骑卒,打着平原郡功曹的旗号,一路策马来到高唐县。
早有斥候探得消息,回报给郑平。
“等待多日,公祐终于来了!”
“速速传讯县尊!”
自郡督邮督察高唐县之后,郑平就料到了孙乾会来。
利诱百姓、聚粮于城,这样的政令肯定会惊动陈纪的。
刘备这几日一直都在乡间走访,体察民情。
有刘备这個亲民的县令,在乡间亲自向百姓解释政令,又嘘寒问暖,询问疾苦。
响应了政令的乡民,底气更足了。
而没有响应政令的乡民,也渐渐被刘备的诚意感动。
“县尊,怎么能让你亲自来织席,折煞老朽了。”
乡野寒舍。
刘备一身布衣,面容和煦,看不出半点儿的官威。
双手熟练的削着竹篾,反倒像一个乡间的勤劳汉子。
而旁边的老叟,跛着一只脚,诚惶诚恐的想要阻止刘备。
“老丈,还请静坐!”刘备柔和一笑,手中削竹篾的动作没有一刻停顿:“我以前没当官的时候,也曾织席贩履。这并不是什么低贱的活计!”
“家母曾训诫我,家境寒微,不是过错,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不可因为一时困境,就违背仁义礼信,只要不偷不抢,秉承仁德之心,以信义待人,定可成为人中之杰!”
刘备眸有怀念,跟老叟拉着家常,如许久不见的亲友叙旧一般。
老叟见刘备言语真诚,这削竹篾的手艺又十分娴熟,不由轻叹:“倘若县尊能早几年来高唐县,老朽那侄儿也不会被逼无奈的去当黄巾了。”
“可叹这世间的良心官儿,太少啊!”
“县尊啊,倘若老朽能劝得侄儿弃恶从善,能否宽恕他的过往罪行?”
老叟眼窝深陷,但看向刘备的眼神却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