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诸葛瑾看着整理衣襟的诸葛亮,忍不住问道:“阿亮,你怎么能跟刘使君说我不谙礼数?”
诸葛亮此刻双瞳清明、眉宇间亦多了少年意气:“兄长,你不去陪贵客,却让贵客跑来书房见我,是循了哪家的礼?”
诸葛瑾辩解道:“刘使君并非拘礼之人,主动询问我的难处,我又岂能谢绝?”
诸葛亮看向诸葛瑾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无奈。
诸葛瑾顿时无语:“阿亮,好歹我是你兄长。”
诸葛亮将纶巾取下,随后再次束发,尽显翩翩少年的气质。
挥了挥衣袖,诸葛亮神态语气如大人一般:“兄长,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我们也不能丢了父亲的教诲,诸葛家的人,岂能不懂礼数,让贵客在外面久等?”
看着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诸葛亮,诸葛瑾的眼中满是疑惑。
但忽然间。
诸葛瑾想起了曾经那个快意的弟弟。
父亲未去世之前,也是这般的自信泰然。
虽然年幼,但也不失士子风度。
“阿亮的困惑消失了?”
“刘使君到底跟阿亮说了什么?”
诸葛瑾愕然的看向眼前的诸葛亮,难以理解为什么诸葛亮在见了刘备后会有这般大的转变。
这也怪不得诸葛瑾。
诸葛瑾是长子,诸葛珪去世之后一直认为自己就是家中的顶梁柱,需要替父亲照顾这个家。
因此诸葛瑾下意识的,只当诸葛亮还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少年,而忘记了自家这个弟弟自幼就聪慧机敏。
一直以来,诸葛瑾都未曾跟自己这个弟弟进行真正的交流。
然而诸葛亮又不是年仅三岁尚不知事诸葛均,又岂会不明白诸葛家如今的现状。
父亲去世后心中的悲痛,又有不能替兄长分担的挫败感,以至于一直都在不断的否定以前的自己。
这才让诸葛瑾误以为诸葛亮魔怔了。
但刘备却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见诸葛亮,也看懂了诸葛亮内心那纠结而复杂的心情,这才有了之前的对话。
很多时候。
对于诸葛亮这样自幼聪慧的少年,不需要太多的教条式的教诲。
对于天才少年,更多的是一种认同!
而非是以一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方式去陈述大道理。
真论大道理,未必能有诸葛亮的理解更独到。
刘备擅长洞察人心,又时常走访乡野,跟各类人交谈。
跟诸葛亮又有类似的幼年遭遇,因此能看懂诸葛亮的内心真实想法。
刘备说诸葛瑾年幼,并非是嘲讽,只是点出了诸葛瑾目前的阅历不够、不能理解诸葛亮的想法。
当诸葛亮走出书房,向刘备和郑平问礼时。
不论是刘备还是郑平都不由暗暗惊叹:好一个翩翩少年!
此时的诸葛亮,言谈举止,洒脱自如,没有半分的拘束。
要知道,刘备可是青州刺史,而郑平是青州別驾!
这要是换个寻常点的少年,估计连话都说不明白,更别说如诸葛亮这般举止有度了。
诸葛瑾立在诸葛亮身后,一脸惊喜的看着言谈有度但又不会让气氛冷场的诸葛亮。
“阿亮已经恢复如初了。”
而在诸葛瑾惊喜间,来唤众人入席的诸葛颖,也是惊呼一声捂住了嘴唇,眼眶之中有泪珠转动。
诸葛颖的惊呼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诸葛亮听到声音,向刘备和郑平告了声罪,然后快步来到诸葛颖跟前,躬身作揖一拜,凝声道:“让阿姊担心,是亮的过失。今后不会再如此了!”
诸葛颖见已经不再魔怔的诸葛亮,咬了咬银牙,扭头擦拭泪痕:“贵客还在,莫要丢了诸葛家的礼数。”
“显谋,伱刚才说,你认了阿瑾为弟?”刘备看向诸葛颖,微微捋髯。
郑平点头:“使君有什么想法?”
刘备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家母私下寻我说,受子义母亲委托,希望我能给子义寻个贤惠的良家女。”
“我本想如显谋之前说的一样,待叔父归来,问问叔父的意见。”
“但叔父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也不能因此而误了子义的婚姻大事。”
“若给子义说媒诸葛女,显谋以为如何?”
郑平闻言一动。
倘若诸葛瑾一家去了荆州,诸葛姐妹会分别跟荆州豪族蒯家和庞家联姻。
如今郑平提前将诸葛兄弟都跟刘备扯上了关系,自然也不能再让诸葛姐妹再嫁荆州人了。
郑平寻思道:“阿瑾尚有一叔父诸葛玄去了荆州,尚未归来。”
“不如等诸葛玄归来,问问诸葛玄的意见,毕竟这婚姻大事,也需要诸葛家的长辈知晓。”
“素闻诸葛玄有州郡之才,使君何不趁机结交?”
诸葛玄能被刘表举荐为豫章太守,这才学能力必然是有的。
只可惜刘表和刘繇争夺豫章,朝廷又遣朱皓入扬州当豫章太守,诸葛玄因此遭遇兵祸而亡。
令人叹息。
既然都决定将诸葛兄弟提前拉入青州,郑平自然不会让刘备错过诸葛玄。
即便诸葛玄才学有限,那也比一般的士子更强一些。
更何况,这青州用人,向来是以德行为先、才干其次。
才学差一点可以进修,但为官者的德行不是能在短时间内进修成的。
刘备喜道:“显谋此言有理,荆州偏远,琅琊国又毗邻青州,料那诸葛玄也不会舍近求远。”
在诸葛家中用了宴后,刘备和郑平便起身告辞。
因为诸葛瑾风寒尚未痊愈,郑平给诸葛瑾留下了钱粮,令其在家中养病,待年后开春后再入青州。
诸葛瑾刚推辞,就被郑平用“兄长”的名义给挡了回去。
这当弟弟的患病、家中又困难,当哥哥的岂能不接济?
诸葛瑾也只能无奈的看着管亥等人将足够诸葛一家吃上半年的粮米搬进屋内,以及那一盒美名其曰给诸葛瑾的姐姐妹妹弟弟见面礼的金银。
“兄长,你认的这义兄,倒是挺慷慨的啊。”待刘备和郑平离开后,诸葛亮有些打趣的道:“不过能想到用认弟弟的方式来将钱粮赠给素来清高自傲的兄长,倒也是个妙人。”
诸葛瑾被诸葛亮一阵打趣,不由一瞪眼:“什么清高自傲,有你这样说你兄长的吗?”
诸葛亮显然心情很好,轻笑道:“若不清高自傲,兄长为何不向宗族中的族叔们借钱粮,反而要去糜氏的米铺,去欠糜氏的人情?”
诸葛瑾辩解道:“糜子仲仗义疏财,德行敦厚,我颇为敬佩。我跟糜子仲是朋友之义,并非是简单的人情。”
诸葛亮笑了笑,没有继续打趣,但这脑海中却是再次浮现了刘备那英武而有仁气的面貌。
另一边。
离开了诸葛家的刘备,一路策马而行,感觉这马蹄都轻快了不少。
若不是诸葛玄还在,刘备都想直接让诸葛一家迁徙入临淄城了。
“显谋,你说这诸葛玄,在荆州能不能求到官职?”
“这诸葛玄若是在荆州任职,要让阿瑾阿亮去荆州又该如何?”
刘备有些患得患失。
毕竟见了两个天才少年,刘备自然不肯让这两个天才少年跑去荆州。
郑平轻笑一声:“使君多虑了。诸葛玄本是刘表的属吏,求一外放的官并不会太难。”
“但阿瑾和阿亮会不会去青州,并不会因为诸葛玄是否在荆州为官而改变。”
“世道纷乱,这南下之路亦有不少的兵祸匪祸,倘若中途有个闪失,诸葛玄如何面对他的亡兄?”
“只要使君能让青州安稳,诸葛玄不会舍近求远的。”
郑平说的这些,刘备其实都懂,但这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
回到驿馆。
早有一辆马车在门前静候。
见到刘备归来,马车中走出青年,双目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亦有豪迈之象。
“前方可是仁义豪杰、青州玄德公?”青年扬声高呼。
刘备闻声侧目,见对方气质不凡,拱手一礼道:“承蒙称赞!不知贤士寻我,可有要事?”
青年大笑,跳下马车,健步上前作揖一礼:“下邳人陈登,在此恭候玄德公多时了。”
刘备不识得陈登之名,郑平却是出言问道:“阁下莫非是沛相陈公之子、少时便有扶世济民大志的下邳陈元龙?”
陈登笑道:“北海郑显谋,十六岁出游诸州郡,四年时间遍游诸郡,识这天下疾苦,更是助玄德公定鼎青州,真正做到了扶世济民。”
“相较之下,我陈元龙也就能在徐州种种地了。”
“只可惜,仅仅两年未见,显谋你就已经记不得我的样貌了,着实令人寒心啊。”
郑平哈哈大笑,向刘备引荐道:“使君,元龙兄豪迈之士,颇有文略武谋。”
“昔日我出游到东阳县时,元龙兄正担任东阳县县长,养耆育孤,视民如伤,是当世少有的仁德义士。”
刘备连忙下马迎道:“元龙先生,请恕刘备眼拙、不识贤士之罪。”
陈登回礼道:“在下未递拜帖、冒昧前来,本就失了礼数,岂能再责怪玄德公?”
众人相视大笑。
刘备邀陈登入驿站,围炉同席而坐。
陈登个性洒脱,也不拘束。
“元龙兄可还在东阳县?”郑平摇扇询问。
陈登摇头:“陶谦闻我之名,本有意让我担任治中。但家父说我性格太过于豪迈、不谙官场险恶,所以只让我应了典农校尉一职。”
“哎,难道我陈元龙就真的只适合种地吗?”
郑平轻笑:“你好歹也是沛相之子,这族长长辈也是历代公卿,但你偏偏却要学湖海之士,对谁都真心结交、又无防备。”
“这般个性,令尊如何敢让你身居高位啊。”
刘备已经从对话中听出了陈登的个性。
虽然陈登是公侯世家子,但这性格却不似大部分公侯世家子一般,醉心于权谋之术,反而更喜欢如湖海豪杰一般,坦诚以待。
倒不是说坦诚以待是错,而是不屑于权术,很难在官场立足。
陈登知道权术在官场行走的重要性,但依旧保持了湖海豪杰的脾性,洒脱不羁。
若是普通人,陈登不知道早死了多少次了。
但陈登是公侯世家子,陈氏又是这下邳声望最大的豪门世家,即便是洒脱不羁也没人真的敢去算计陈登。
更何况陈登只是不屑,又不是傻。
又有陈珪这些长辈在,陈登自然是我行我素,在这徐州惬意自如。
然而。
陈登的这个脾性,刘备却是非常的喜爱。
湖海之士,向来坦诚少算计。
刘备以前也是涿郡豪杰,跟这类人打了不少交道。
“元龙先生真性情,陶使君只用你当典农校尉,是屈才了。”
“他日元龙先生若是在徐州不够惬意,大可来我青州,青州的诸位贤士,皆是器量豁达的坦荡之士。”
刘备及时的抛出了善意。
陶谦是什么样的人,刘备不便当众评价。
但陈珪让陈登只在陶谦麾下当典农校尉负责种田,这用意刘备却是很清楚的。
便是怕陈登一不小心犯了陶谦的忌讳而引起祸事。
然而,刘备不是陶谦。
论器量,刘备自问不逊色任何人,又岂会随意去猜忌众官。
陈登大笑:“刘使君好意,在下记住了。他日若真在徐州待得不够惬意,必然来青州向刘使君讨个官职。”
“届时还望刘使君莫要嫌弃在下才疏学浅啊。”
刘备亦是大笑:“元龙先生过谦了,若来青州,备必定扫榻相迎。”
气氛渐渐的变得活跃。
刘备跟陈登越聊越投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只可惜陈登现在是徐州的典农校尉,刘备若这个时候邀请陈登去青州会引起陶谦的不悦。
这一来徐州,就将典农校尉给请走了,真当徐州是青州的人才库啊?
郑平寻了个机会,悄然的离开,只留下刘备跟陈登促膝长谈。
刚来到院外。
管亥寻了上来,将一封书简递给郑平:“先生,徐州的骑都尉臧霸,遣人回信。”
郑平眼神一凛,摊开了臧霸的书信,不由一笑:“这臧霸倒是个识时务的,送信的使者可还在?”
管亥点头:“还在驿馆外。”
郑平将书简合上:“让信使给臧霸带个口信,刘使君好歹是青州刺史,臧霸都不肯亲自来趟阳都城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