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
自从派遣十几路信使后,刘备对各州郡的情报都格外的关注。
这断交绝盟、不死不休的口号都喊出来了,若是不能制裁袁术,那这青州的威名也就打不出来了。
这次针对袁术的布局能否成功,决定了青州能否有一柄能震慑宵小的利剑在手。
七月。
刘备令簿曹从事胡昭调拨钱粮,临时增设了大量的斥候,往返于青州与幽、冀、兖、豫、荆、徐、扬之间。
不同于昔日青州黄巾初起时,可以趁着青州黄巾还未完全形成有效战斗力的时候,以雷霆之势击溃。
袁术麾下精兵骁将不少、钱粮又充足,不是能轻易击溃的。
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袁术反杀。
因此。
不论是有意进攻南阳的荆州襄阳兵、还是准备进兵淮南的徐州丹阳兵、亦或者在陈国的刘宠、关羽等人,都是相当的谨慎小心。
不会如征讨青州黄巾时,那般的轻松惬意。
八月,州牧府。
刘备命人抬来棋盘,摆上黑白棋盒,邀郑平同席对弈。
随着政令的推行,各级各部招募的士子才俊,也渐渐的对各自的职责有了更深的认知,这政务的处理也日渐娴熟。
以州牧府辐射青州六郡国的军政诸事,也变得更有效率。
而这直接的好处便是,刘备和郑平的闲暇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乱世时局,变化莫测。
倘若刘备和郑平的精力都被青州内部的军政杂物束缚,就难以去关注天下大势了。
黑白棋子,静静的在棋盘上相继出现。
刘备手执白子,落子沉稳。
“自信使传讯后,荆州刘刺史、徐州陶刺史,都已经相继回信会伺机进攻袁术。”
“济北相鲍信、泰山太守应劭以及大司马也明确表示不会助袁术。”
“兖州刺史刘岱和陈留太守张邈立场不明;而常山国的伯圭兄,依旧未有回信。”
刘备一边静静落子,一边提及这各州郡的反馈。
郑平左手轻摇羽扇,徐徐开口道:“刘岱跟袁绍有姻亲之情,如今又跟张邈对峙。”
“以常理来看,刘岱是不会跟袁术结盟的,但自古结盟皆为利,刘岱不作回复,想必这心中亦是有伺机牟利的想法。”
“张邈跟袁绍有嫌隙,袁术要跟袁绍争锋,张邈是乐见其成的。”
“虽有使君的信使传讯,张邈不会公然的表示支持袁术,但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袁术。”
“静观其变是二人最佳的选择!”
“至于公孙将军,估计他是想趁机再跟袁绍抢夺魏郡了。”
刘备轻叹:“倘若伯圭兄真要在这个时候跟袁绍抢夺魏郡,我又该当如何?”
郑平将黑子执在手中,看着棋盘的一处空白,但并未落子:“使君,以你对公孙将军的了解,倘若他当了冀州牧,未来的路会走向何方?”
未来的路?
刘备沉默。
良久,刘备摇头叹息:“难以预料!”
郑平将黑子稳稳落下,摇扇而道:“既然难以预料,那就不能让公孙将军得到冀州。”
“使君可遣人再给公孙将军送一封信,以苏秦说齐闵王旧事再行劝谏。”
苏秦曾游说齐闵王,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后起者藉,远怨者时。
天下大势,后发制人应有凭借,顺应时势方能远离怨恨。
谁先用兵发动战事,谁就会有后患;谁要招人恨的缔结盟约,谁就会陷入孤立。
因此,圣人处理事务,必然善用权势作为凭借,并且利用时势来令国家兴盛。
凭借权势,是统帅万物的关键;利用时势,是做任何事的先决。
“倘若伯圭兄不听劝谏呢?”刘备落子,攻势十分的凌厉。
郑平眼神微微一凛:“不听劝谏,公孙将军必败于袁绍之手,这未来难以预料的大势,自然也就变得清晰了。”
刘备手一抖:“伯圭兄目前的兵马,可称得上是河北第一强兵了,怎么可能败给袁绍?”
郑平摇扇轻笑:“常言道:麒骥之衰,驽马先之;孟贲之倦,女子胜之。劣马和女子的体力都比不上骏马和孟贲,那为什么反倒能胜过骏马和孟贲呢?”
“这是因为有后发制人的凭借。”
“公孙将军的兵马虽然堪称河北第一强兵,但他此时用兵魏郡,师出无名,内部必有隐患。”
“而袁绍后发制人,却能以正义之名用兵。”
“昔日齐、燕两国在桓山曲折的地方用兵,结果燕军惨败,十万大军被消灭。而胡人却趁机攻打燕国的楼烦等县,抢夺了大量的牛马。”
“胡人和齐国并不亲近,也没有缔结什么用兵的盟约,但胡人和齐国不约而同的都在用兵燕国。”
“这是因为,胡人和齐国在大势上有共同的忧患,出兵的利害关系也是一致的。”
“使君已经跟袁术断交绝盟,那么大司马也必然会撤回鲜于乾和那三千骑兵。”
“可鲜于乾已死!”
“大司马早已猜到了公孙越南下鲁阳的目的,因此遣使者去鲁阳,寄希望能阻止祸事。”
“但如今鲜于乾已死,大司马召不回鲜于乾和那三千骑兵,公孙越杀鲜于乾这事就瞒不住了!”
“看使君薄面,大司马可以暂时不对公孙将军用兵;可若公孙将军不听使君劝谏执意要打魏郡,大司马就必然会趁机断公孙瓒归路。”
“腹背受敌,公孙将军又如何能胜?”
刘备迟迟未能落子。
显然,了解公孙瓒的刘备,对于劝诫公孙瓒没有十足的信心。
若公孙瓒真的会听刘备的劝诫,就不可能这么久都不回信了。
不回信,就意味着公孙瓒已经在等候战机了,甚至于,公孙瓒可能都跟袁术缔结了盟约!
“尽人力,听天命,力不尽则憾,命不听则枉。”
“使君,不要太在意结果如何,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即可。”
郑平知道刘备心软,不忍心公孙瓒走上绝路。
但郑平已经尽力的去给公孙瓒谋求生机了,连沮授都被郑平设法暂时依附公孙瓒。
可公孙瓒如果非要作死,那就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刘备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如此了。”
对弈间。
散吏将新的情报送达。
刘备扫了一眼情报,眼中微有惊讶:“孙坚撤兵了!”
袁术遣孙坚进攻陈国,关羽、张飞、张纮、陈登等人,先是以疑兵之计拖延孙坚的行军速度,随后又佯攻鲁阳,吓得袁术急调孙坚回军。
结果孙坚军刚返回中途,袁术就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盛怒的袁术给孙坚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又征调汝南太守徐璆出兵协助孙坚。
孙坚无奈,只能改变原有计划,由原本日行三十里,变成了日行五十里。
结果在陈国外遭到了关羽张飞等人的埋伏。
汝南太守徐璆本想前往支援,但在途中却看到了长蛇一般的火焰。
吓得徐璆以为陈国的援兵到来,直接退回了汝南。
但这些火焰,不过是陈登为了迷惑徐璆,聚积柴草,隔十步一堆,布列整齐,如长蛇阵一般。
徐璆的败退,让孙坚难以率众突围。
情急之下,孙坚见到了陈王刘宠的帅旗,准备生擒刘宠脱困。
结果孙坚被刘宠引到偏僻处,关羽、张飞、太史慈齐出,将孙坚围困。
随后关羽又将孙坚释放,希望孙坚能寻个机会退兵。
孙坚本就不想跟关羽为敌,又被关羽念旧释放,于是只是围城佯攻,寻机脱离。
围了一个月,襄阳的刘表出兵南阳,留守南阳的袁术部将刘勋仓皇而逃。
陈登又献策刘宠,让其假意跟袁术相约平分豫州,将颍川郡、汝南郡和沛国分给袁术。
袁术虽然有怀疑刘宠的用意,但也不得不调回孙坚,让其南下襄阳抵挡刘表,然后又在颍川郡和汝南郡增设了大量的旗帜用作疑兵。
郑平将情报仔细扫了一眼,心中已有断言:“袁术并未将陈国视为主战场,看来他的主力兵马已经绕道北上了。”
“否则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选择跟陈王罢兵结盟。”
刘备惊讶道:“不先破陈国,却绕道北上,袁术不怕后方有失吗?即便伯圭兄真的跟袁术结盟了,这攻下邺城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
“更何况,即便真的打下了邺城,袁术也得跟伯圭兄争抢,若是豫州有失,他回得来吗?”
郑平轻摇羽扇,已经猜到了袁术的意图:“袁术不肯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攻克陈国,却只令孙坚出兵陈国,必然是这支北上的兵马,跟北边的势力有盟约。”
刘备略思一阵:“显谋指的是黑山贼?秋收将至,黑山贼要出山来抢粮了。但黑山贼抢了粮食就会退回黑山,所以袁术必须在黑山贼尚未退回黑山之前抵达冀州,才能借黑山贼的兵力来对付袁绍。”
“这就是为何袁术不肯集中优势兵力强攻陈国的原因,他担心在陈国拖延的时间太久,走兖州会遭遇兖州势力阻挡,走河内绕道又难以如期抵达。”
“同意跟陈王刘宠结盟,也必然是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刘备泛起了喜色:“孙坚撤兵,袁术主力又北上,这个时候进攻颍川郡和汝南郡,就等于断了袁术的归路了。”
“不如去信给云长,让他们立即出兵颍川郡和汝南郡,给袁术一个狠狠的教训。”
刘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袁术的败亡了。
郑平却是摇头:“使君,何必去跟前线征战的文武抢功劳呢?”
“使君不觉得,陈王跟袁术结盟这件事,本身就很诡异吗?”
刘备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显谋的意思,是云长他们故意用结盟来试探袁术的虚实?”
郑平点头:“袁术敢挥军北上,定然在颍川郡和汝南郡增设了大量的旗帜用作疑兵。”
“兵战凶险,最忌冒险!”
“云长谨慎,一定会想办法试探袁术的虚实再决定是否出兵。”
“而让陈王刘宠假意跟袁术结盟同分豫州,就是对袁术虚实的试探。”
“只可惜,袁术还是智浅了些,若是斩杀刘宠结盟的使者,再虚张声势增兵进攻陈国,或许还能瞒住云长等人。”
“同意跟陈王结盟,反而显得袁术心虚了。”
“用不了多久,陈国的反击就会开始了!”
刘备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
如果这个时候去信发布军令,那么功劳就会落在郑平身上。
而前线的文武就拿不到头功了。
郑平向来不在意这些功劳,自然也不想去跟前线文武抢功。
“使君,今年的青州风调雨顺,这收成不会差。”
“待得秋收之后,青州的粮食储备就不会有太大的危机了。”
“虽然这一年我们用了很多方式来筹集钱粮,但功劳最大的还是东海的糜子仲。”
“若非他今年频频自扬州购粮,又赊卖给青州,受幽冀兖豫战事的影响,我们很难支撑到秋收。”
“使君得想想,如何回报糜子仲的恩情。”
刘备凛然。
因为受幽冀兖豫的战事影响,各州郡的粮食贩运都受到了严重的波及。
而这个时候,糜竺却忽然告诉刘备,东海糜氏可以赊卖粮食,足以让青州撑到秋收。
让青州支撑到秋收的粮食不会少,远非糜竺一家的存粮能承担的。
直到刘备追问,才知道糜竺几乎是耗光了家资从扬州采购来大量粮食。
这粮食购买了,要卖得出去才能回本。
若是刘备来一句不要粮了,糜氏估计都得因此而一蹶不振。
但糜竺一直都说在商言商,只说让刘备秋收后归还粮食就行,丝毫没有因为帮了刘备而骄傲自矜。
这人情世故处理得十分妥当。
刘备顿时犯愁:“糜子仲恩情太大,我如何才能回报?他是徐州别驾,我也不可能再许一个更高的官职。”
郑平摇扇徐徐道:“糜子仲的别驾,是因为支持陶谦钱粮才得到的。一旦没了陶谦,他这个别驾身份就没什么用了。”
“对于糜子仲而言,一个茂才的身份,远比陶谦授予的别驾一职更珍贵。”
“而由使君表奏糜子仲为茂才,长安朝廷一定会同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