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宗正刘艾和蜀郡太守荀攸同时抵达了青州。
原本荀攸要比刘艾先行,但因故在中途耽误了些时日。
而刘艾就比较倒霉了。
还没走出虎牢关,李傕和郭汜等西凉诸将反了。
以至于刘艾在洛阳境内东躲西藏了好一阵,才寻机出了虎牢关。
虽然很担心长安的局势变化,但刘艾也不敢忘记前往青州的使命。
抵达陈留的时候,遇到了滞留在陈留的荀攸,两人这才相约一起来到青州。
听闻刘艾到来,刘备自然是非常欢喜。
刘艾不是第一次来青州宣旨了,每一次都会给刘备带来好消息。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玄德公,陛下赐你节杖,许你假节之权;又封你的义弟关羽为汉寿亭侯,以彰其忠义之名。伱可休要忘了陛下的恩宠。”刘艾郑重的宣读了圣旨,将节杖小心翼翼的递给刘备。
刘备听得心惊不已。
御赐节杖,假节之权!
有了这节杖,再加上之前的密诏,刘备虽然没有督各州事,但却有了出兵各州镇压叛乱的权力。
“此必是董卓死后,卢师向陛下建议的。”刘备很快有了猜测。
关羽虽然听到了圣旨,但并未急着去接汉寿亭侯的印,而是蹙眉反问道:“刘宗正,为何大哥没有封侯?”
虽然给了刘备假节之权,但刘备却没有封侯。
若只是没有封侯,关羽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封侯,也不是随便就能封的。
然而,如今关羽被封为汉寿亭侯,刘备却没有封侯,这明显不正常!
刘艾暗暗一叹,斟酌如何回答关羽的疑问。
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刘协就私下嘱咐过刘艾,关羽的汉寿亭侯是卢植的遗愿。
刘协感念卢植的忠义和诛董大功,才同意给关羽单独封侯。
汉、寿为名,可护大汉江山、万寿无疆。
一旁的郑平已经看出了端倪。
虽然在得到卢植吐血昏迷的情报时,郑平就已经有了猜测,但那毕竟只是猜测,是未得到证实的。
而现在,刘艾的宣旨,与其说是刘协在拉拢青州,倒不如说是卢植在安排后事。
“刘宗正,子干叔父他,病情如何?”郑平出言询问。
刘备、关羽、张飞等人,亦是纷纷一凛。
感受到众人眼神中的锋芒,刘艾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尤其是关羽,此时圆睁丹凤眼,仿佛刘艾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当场就会暴走似的。
一时之间,刘艾不知从何说起。
右侧的荀攸,则是徐徐的取出一本《卢氏新书.水战篇》,然后递给关羽:“关君侯,这本书,是卢尚书临终前,嘱托攸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上的。”
“你说什么?”关羽音如九霄龙吟,瞬间冲到荀攸跟前,死死的盯着荀攸。
在关羽如山岳一般的九尺身躯面前,荀攸显得极为单薄,仿佛随时都可能被压倒一般。
“云长,不得无礼!”刘备连忙呵斥,这才认真打量荀攸。
在刘艾宣旨的时候,荀攸一直安静的立在刘艾身侧,刘备只以为荀攸是刘艾的随从。
但现在,荀攸却言受卢植临终嘱托,给关羽送书。
“子干叔父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啊!”郑平暗暗一叹,眼神中多了几分哀伤。
遥想当年,郑平出游洛阳时,曾在卢植府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卢植亦是向郑平讲述这朝堂事和天下事。
刘备向前,将关羽往后一拦,随即恭敬一礼:“备,请教先生名讳?”
荀攸亦是回礼道:“颍川人,故尚书仆射荀攸荀公达,见过玄德公。”
刘备吃了一惊:“莫非是昔日与议郎郑泰、长史何颙、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琼等人合谋刺董的忠义荀侍郎?”
荀攸谦逊道:“事败被擒,攸苟活于世,当不起世人称赞。”
刘备肃然起敬,语气中多了几分悲戚:“卢师,已经故去了吗?”
荀攸点头:“六月初三,卢尚书跟吕布合谋诛杀董卓,吐血昏迷;六月初九,卢尚书苏醒,然而卢尚书根基已毁,苏醒也只是回光返照。”
“卢尚书自知死后长安会再次陷入混乱、不想汉室倾覆无人匡扶,于是在临终前,谏言陛下给玄德公赐节、给其最欣赏的弟子关羽封侯。”
“汉寿亭侯,以汉、寿为名,可护大汉江山、万寿无疆。”
“而这本《卢氏新书.水战篇》,是卢尚书上次跟关君侯道别时的遗憾,卢尚书已经将其补全。”
关羽一双丹凤眼,死死的盯着《卢氏新书.水战篇》,想起了在洛阳时卢植的叮嘱。
“这本是《卢氏新书》最后一册,只可惜时间不够,未能将水战篇全部注解。”
“云长回青州后,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向显谋请教。”
“你可要用心研读,切勿辜负老夫的厚望啊。”
即便是九尺男儿,关羽此时也忍不住虎目含泪,推金山倒玉柱,双手上举,郑重的接过荀攸手中的《卢师新书.水战篇》。
随后,关羽又自刘艾手中接过汉寿亭侯的印绶,不顾在场众人,默然而去。
“二哥,这还——”张飞正想呼唤,却被田豫拉住。
田豫的语气也有些低沉:“三哥,让二哥暂时一个人静静吧。我等门人中,唯有二哥是卢师手把手传授的兵法和为人处世情理。”
张飞心中憋得慌,怒道:“卢师怎么会死!是不是朝中有奸人祸害卢师?俺要提兵灭了他们!”
刘备仰头长叹,心中的苦闷不知道如何宣泄。
唯有郑平最是冷静,继续询问道:“子干叔父是初九病逝,如今已经是七月初七,为何你们姗姗来迟?”
“可是长安出了变故?”
荀攸道:“我是六月十二,卢尚书葬礼结束后离开的长安,因故在陈留滞留。”
“至于刘宗正,他是因为遇到了兵祸,在洛阳藏身避祸,故而来得迟了。”
“兵祸?”刘备闻言一惊,看向刘艾:“董卓已死,哪还会有兵祸?”
刘艾忿忿道:“是王允那老匹夫!他跟吕布合谋,复得了司徒之位,于朝中大肆的安插亲信,把控朝政。”
“王允自知自身威望不足,能坐稳司徒位也是倚仗了吕布的诛董之功,因此一直都想立个大功来稳固权势。”
“因此,王允否决了吕布等人安抚凉州诸将的良策,执意要杀凉州诸将,独享大功。”
“诛杀令一出,牛辅畏罪而逃、凉州诸将也成了一盘散沙,但不知何故,李傕忽然打着要替董卓报仇的旗号,接连郭汜张济进攻长安!”
“王允遣董卓旧部徐荣和胡轸在新丰迎击叛军,怎料胡轸临阵倒戈,杀了徐荣。”
“我离开虎牢关的时候,听虎牢关的兵卒说,西凉诸将杀入了长安,王允被杀,吕布率百余骑出逃长安,往河内郡而去了。”
刘艾将沿途得知的消息,择其重要的陈述了一遍。
刘备怒而长叹:“卢师诛董大业,功亏一篑了!这王司徒为了贪功争权,竟会不顾长安安危用此蠢计!”
郑平却是摇头道:“王允的策略,其实也不算太差。”
“他在董卓麾下多年,对西凉诸将也颇有了解,料定了牛辅丧胆、一听诛杀令就会畏罪而逃。”
“牛辅若逃,西凉诸将也自然就成不了气候,定然也会想着逃窜。”
“没了兵将,这群人只需一个亭长就能生擒!”
“兵不血刃的除掉西凉诸将,王允的功劳不会比诛杀董卓的子干叔父和吕布少。”
“到那时,王允在长安就能真正的令天子和百官信服。”
“只可惜。”郑平看向荀攸,道:“王允的诛杀令名单中,想必还有一智谋之士也在其列。”
荀攸微微一惊,看向郑平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叹:“王司徒的诛杀令名单中,有一人是前太傅贾诩贾文和,贾文和跟牛辅素来亲善。王司徒想杀鸡儆猴,于是奏请陛下,罢黜贾文和太傅位,令贾文和出任侍中,奉诏前往陕地招降牛辅。”
“但贾文和此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只言片语间,就让陛下同意他带着家眷去陕地,当殿令王允难堪。”
“若西凉诸将中,有谁能献计令李傕结连董卓旧部,唯有此人!”
郑平轻叹:“果然如此!贾文和明哲保身之人,带着家眷去陕地,本就有避祸之意。”
“然而王允却要借着诛杀西凉诸将的名义,携私怨将贾诩一并诛杀。”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贾文和此人有大智,昔日被氐人抓获,贾文和谎称是段颎外孙吓唬氐人,叛氐不仅不敢害他,还与他盟誓后送他回去,其余人也都遇害了。”
“为了保全自身妻儿性命,贾文和定然会拼命。”
“而此人用计又狠,要么不用计,要么一用计就会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王允因私废公、画蛇添足了!”
荀攸内心更是惊叹。
“怪不得卢尚书有意让我来青州。”
“玄德公仁德之名遍布海内,是能成大事之人。”
“其麾下别驾郑平,对天下大势和人心的揣度,远胜颍川诸杰了。”
“有此俊杰相辅,玄德公他日定能成就大业。”
“或许,我不用去蜀郡了。”
荀攸是个眼光很高的人。
即便知道荀彧在颍川辅佐曹操,荀攸也没有前往投效的想法。
对于荀攸而言,投效一方势力,不如自己亲力亲为。
这也是为何,面对董卓的强权,荀彧选择的是弃官归乡,而荀攸选择的是密谋刺董。
荀彧想辅佐曹操来成大业,而荀攸则想的是当蜀郡太守、静观时局变化。
现在,荀攸却有了新的想法。
这世间的雄主,荀攸难以判断。
若是识人不明,误投了庸碌之主,那以后就难有翻身之日了。
当蜀郡太守,荀攸只需要听天子的,因为这蜀郡太守是天子的任命。
但投效一方州牧,那就等于是当州牧的麾下吏,其官职不是由天子任命而是由州牧任命。
这其中的差别是很大的。
虽然心中有了留在青州的想法,但荀攸并未表现出来。
荀攸需要时间访问青州的名仕,继而决定是否要放弃天子任命的蜀郡太守留在青州。
“使君,刘宗正和荀太守一路疲惫,先安顿他们休憩吧。”郑平提议。
刘备点头,让孙乾负责招待刘艾和荀攸。
刘艾和荀攸也没多言。
若按正常的礼仪,刘备是要设宴款待刘艾这个天子使者的。
但很明显,不论是刘艾还是刘备等人,此刻都没有赴宴的心思。
卢植死,长安乱。
如山岳一般,重重的压在众人的心头。
“显谋,卢师若知他一死,天子再度被西凉诸将挟持,想必也是很难受的吧。”登上临淄城的城楼,刘备仰天长叹。
苦心算计,最终诛杀了董卓,结果却因为朝廷公卿争权夺利,而让天子再受磨难。
不论是谁用计,都会感到愤懑。
郑平轻摇羽扇,脑中快速的分析当前局势,不疾不徐道:“以子干叔父的才智,本来是可以遗计定长安的,但他却选择了将匡扶汉室的重任传承给了使君和云长。”
“使君,你可不要因此而失了锐气啊。”
刘备肃然:“既可以遗计定长安,卢师为何要选择将重任传承给我和云长?”
郑平看向长安的方向,道:“方今天下,双帝同天。”
“然,青州偏远,难以跟长安的天子同殿论势。”
“自古以来,朝中无人,外将难安。倘若在朝中辅佐天子的是庸人亦或者奸人,那么长安的皇命对于青州而言,多有弊害。”
“攘外必先安内,即便使君忠义报国,也难防朝中小人在天子身边谗言。”
“倘若只顾内乱,天下如何能安?汉室又如何匡扶?”
“因此,卢师选择了将匡扶汉室的重任托付给使君和云长,替使君求假节之权、替云长求汉寿亭侯。”
“卢师有诛董大功,天子看过往情分,定然不会违背卢师的临终遗愿。”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卢师最信任的,是使君,亦是云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