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元年,冬十一月。
刘协正式迁都颍川,立都许县。
依旧以吕布为建威大将军、张邈为司徒、陈宫为尚书、马日磾为太傅、杨彪为太尉、董承为车骑将军。
而迎刘协入许县的曹操,则是被封为前将军、领司隶校尉。
司隶校尉是个很特殊的官职,有“无所不纠”的权力。
虽然司隶校尉俸禄不高,却能无视皇帝以下的尊卑,不论是官吏还是权贵都可以“无所不纠”。
在廷议的时候,为了显示司隶校尉“无所不纠”的权力,司隶校尉位在九卿之上,而且还是专门列席。
依汉制礼仪,朝中公卿在任命后都需要拜见大将军和三公、且行跪拜礼,但对于司隶校尉而言,只需要拿着笏板拱拱手就行了。
曹操深知,暂时是不能跟吕布、张邈、杨彪等公卿旧臣抢官位的,但曹操又不想屈尊公卿之下,于是自告奋勇的出任司隶校尉。
在迁都之前,司隶校尉也只是张邈的一个亲信,“无所不纠”的权力也只是个虚权。
但到了曹操手中,司隶校尉“无所不纠”的权力直接成了实权。
曹操先是奏明了侍中台崇、尚书仆射冯硕、议郎侯祈的贪污之罪,以律法将三人下狱,随后又举荐荀彧出任尚书仆射、毛阶出任议郎、王俊出任侍中,顶替了被下狱三人的位置。
面对曹操正大光明的安插亲信的行为,不论是吕布,还是张邈、陈宫、马日磾等公卿,都感受到了威胁。
以往不怎么当回事的司隶校尉纠察之权,被曹操运用得炉火纯青。
连刘协都挑不出毛病!
毕竟,台崇、冯硕、侯祈三人,的确贪污了!
曹操在认真履行司隶校尉的纠察之权,刘协总不能偏袒朝中蛀虫吧?
而这其中,最难受的就是陈宫了。
陈宫是尚书令,是正职。
荀彧是尚书仆射,是副职。
在内政综合能力上,荀彧的内政值比陈宫要高上许多,也因此在处理政务时,陈宫时常被荀彧喧宾夺主。
张邈和陈宫以往安插的亲信,又大多手脚不干净,被曹操和荀彧一联合,被罢官的罢官,被下狱的下狱。
然后又被曹操和荀彧举荐德行贤良的贤士顶替。
而在这一方面,曹操和荀彧显然比张邈陈宫更高明!
被举荐的贤士,都是有名气的名仕,还都不是曹操的亲信,张邈和陈宫想弹劾曹操党同伐异都没机会!
曹操和荀彧的目的很纯粹。
先将朝中的庸官懒官清除掉,除掉吕布、张邈、马日磾等人的势力,再去拉拢那些新出仕的公卿。
如此一来,曹操就一直会有忠臣的标签。
只要不营私,就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由于曹操整顿吏治有功,刘协擢升曹操为司空,协助处理政务,且有监察百官之权。
比起司隶校尉,曹操的监察之权更高了。
随着曹操升任司空,吕布、张邈、马日磾等人的危机感更深了。
曹操借整顿吏治为由,已经将朝中大半的公卿进行了换血。
虽然被更换的公卿,并非曹操的亲信,但削弱了敌人、也等于增强了自己。
曹操即便一个亲信不安插,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能再让曹操继续猖狂了。”
“这司空府的监察小吏,都监察到本侯身上来了。”
吕布一巴掌握扁了手中的铜制酒樽,对曹操的忠臣拳又怒又无奈。
猛然间。
吕布想起了刘备的话“按旧仪,三公领兵朝见,需令虎贲执刃挟之。”
于是乎,吕布来寻刘协。
“陛下,曹司空借整顿吏治之名,大肆的搜查公卿的罪名,即便只是犯了一些小错,也会被弹劾下狱。”
“倘若任由曹司空查下去,臣恐怕朝堂不稳啊。”
刘协看着吕布,不由有些皱眉:“大将军,难道整顿吏治不好吗?那些被问罪的公卿,不思体恤朝廷君恩,却一个个贪污受贿,坏国家法度。”
“曹司空公正严明,事事都依律法行事,并无不妥之处啊。”
刘协对曹操整顿吏治是很满意的。
因为曹操的表现没有半点儿奸臣模样,刘协也逐渐忘记了刘备临行前的嘱托。
吕布看着眼前还沉醉于整顿吏治的小皇帝,咬牙道:“陛下,真要按律法,这朝中公卿,谁没犯过事?”
“倘若陛下认为曹司空行事妥当,请陛下罢免臣的大将军之职,允许臣告老还乡。”
吕布的请辞,渐渐让刘协的笑容消失。
刘协这才意识到,整顿吏治似乎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正如吕布说的一样,这朝中公卿谁没犯过事?
若犯事就要被依律查处,包括吕布在内的都得问罪下狱!
“大将军切勿如此,这其中恐怕有些误会,不如请曹司空私下一议?”刘协斟酌询问道。
吕布趁势道:“陛下,臣以为,曹司空只是在借整顿吏治之名,党同伐异!”
“曹司空狠辣之徒,曾经擅自攻杀徐州牧陶谦。”
“他自个儿就是个目无法纪的,如今怎么可能变得遵纪守法,事事都要维护律法的权威?”
“一旦朝中没了曹司空的对手,陛下的诏令,曹司空还会再听吗?”
“陛下,谨防曹司空变成第二个独断专行的董逆啊!”
这要是以往,吕布是绝不会玩这种背后谗言的事的。
对于吕布而言,压根就不屑于谗言。
不过现在,吕布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再让曹操这么玩下去,他这个建威大将军都得被罗列出上百条罪名来。
吕布从不会虚假的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这犯了多少事吕布心知肚明。
刘协果然迟疑了。
若真如吕布说的一样,朝中公卿都得被更换掉。
不仅是吕布,张邈、陈宫、马日磾、杨彪等人一个都跑不掉。
这群公卿,谁没点破事在身上?
真要查,就一个贪污受贿能将这群公卿全都弹劾掉。
“大将军勿需担忧,朕会斟酌的。”刘协小手托着下巴,静静思考。
吕布见状,凑近道:“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试探曹司空是否有董逆之心。只要曹司空真心为了陛下,臣即便让出这大将军之位,也是心服的。”
刘协动容:“大将军以为,应当如何试探?”
吕布见刘协问策,咬牙道:“按旧仪,三公领兵朝见,需令虎贲执刃挟之。”
刘协吃了一惊:“如此一来,岂不是寒了曹司空之心?”
吕布摇头:“陛下,倘若曹司空真的是忠心之臣,又岂会心寒?既然曹司空一直坚持汉律旧仪整顿吏治,那按汉律旧仪,陛下令虎贲执刃挟之,曹司空理当从容而来。”
“难道曹司空还会怀疑陛下有加害之心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吕布在这个时候进言,时机拿捏得十分合适。
既然曹操坚持汉律旧仪,一切都是有律法礼仪可以遵循,那么吕布也如此效仿,曹操哪怕再不情愿也得忍。
然而,这人性往往是经不住试探的。
曹操若真的是忠节之臣,自然不会怀疑刘协有加害之意。
可以曹操多疑的个性,这利刃加身,真的不会怀疑刘协的用意吗?
刘协沉思,斟酌吕布的试探之法。
良久。
刘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都说帝王无情,自幼在深宫长大又历经磨难羞辱的刘协,更难有情。
“便如大将军之言,今夜便试探曹司空是否真心待朕吧!”
刘协最终同意了吕布的方案,宣曹操入宫。
曹操一听刘协诏令,当即就带着兵马前往刘协的寝宫。
如今位高权重,曹操身边不可能不带兵马。
然而,曹操一到宫门口,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你是何人?”曹操看着宫门口陌生的军将,不由起疑。
军将拱手而道:“新任虎贲军校尉张辽,见过司空!末将奉诏令,今日执勤,后宫重地不可跑马,请司空下马觐见。”
曹操暗暗皱眉,但还是下马上前。
然而刚到宫门口,几个虎贲士就抽出了利刃。
一旁的许褚吓得连忙拔刀护在曹操身边,怒喝道:“尔等为何拔剑,意欲行刺吗?”
曹操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看向张辽的眼神也多了杀意:“张校尉,你这是何故?”
张辽无视了曹操的杀意,敛容正色道:“按旧仪,三公领兵朝见,需令虎贲执刃挟之。后宫重地,末将不敢疏忽。”
曹操怒极反笑:“你是何人举荐?竟敢让虎贲执刃挟本司空?”
张辽依旧不卑不亢:“曹司空,末将职责在身,不敢疏忽法度,倘若曹司空不愿,这宫门末将万万不敢放曹司空进去。”
曹操心底已经怒开了花。
这段时间,曹操动辄汉律旧仪,罢免下狱了不少朝中公卿,玩得不亦乐乎。
结果今天,曹操反被一个虎贲军校尉用旧仪拦路,终日猎雁,反被雁给啄瞎了眼。
“明公,不可入内。”许褚低声劝谏。
这宫门校尉是新人,万一是曹操敌人的阴谋,这进去岂不是人头落地?
大将军何进的前车之鉴,曹操可是记得很清楚。
然而,若是不进去,那曹操就成了抗旨不尊了。
一时之间,曹操有些骑虎难下了。
“张校尉,真是陛下诏令本司空?”曹操死死的盯着张辽,眼中的杀意更甚。
张辽本就是战场舔血的悍将,又岂会惧怕曹操这点儿杀意,依旧是一副死板不近人情的模样:“曹司空,后宫重地,末将职责在身,不敢疏忽大意。”
“好!好!好!”曹操抚掌大笑:“张辽,本司空记住你了!”
许褚见曹操就要入内,更是心惊:“明公,真要进去?”
曹操语气低沉,低声嘱咐:“陛下相召,本司空不得不去。仲康,你守在这里,若有变故,立即驱兵入内。”
“有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随即,曹操任由虎贲士利刃加身。
看着脖子间的利刃,曹操又惧又怒。
这种生死被人掌控的感觉,曹操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
“可恶,若让本司空知道是谁在背后算计,定要灭其三族,方泄心头之恨!”
曹操不傻。
这宫门剧变,必然是跟吕布、张邈、马日磾等公卿有关。
毕竟曹操最近整顿吏治,罢免下狱的公卿中,几乎都是这些人的旧部故吏。
只是曹操没想到,对手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反制。
见到刘协后,曹操强忍怒气,问道:“陛下,臣莫非近日有失礼之处?”
一听到曹操这回答,刘协的心顿时凉了。
不过是依照旧仪,就让曹操心有愤怒,难道朕还会无故加害臣子吗?
想到这里,刘协的语气也不善了:“曹司空,你若能尽心辅佐朕,朕必然厚待你;若你觉得委屈,也可以不当这司空。”
曹操一听,顿时人都麻了。
这是要撵人了?
曹操筹谋了这么久,又岂会放弃当这司空?
“陛下,是臣失言了。”曹操连忙跪地俯首,以头叩地请罪。
刘协却是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道:“朕乏了,曹卿退下吧。”
曹操也不敢多留,连忙起身退出。
而吕布则是从帏帘后绕出:“仅仅一个试探就让曹司空心生怨恨,陛下,曹司空不可信啊!”
“不可再任由曹司空罢黜下狱朝中公卿了!”
刘协再也忍不住愤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忿忿道:“皇叔临走时,就嘱托过朕,要当心曹操的狼子野心。”
“朕见曹操一心整顿吏治,便忘记了皇叔的嘱托,以为曹操是忠节之臣。”
“没想到曹操竟然会因为朕依旧仪行事而质问朕,可恶!”
“大将军,若曹操在廷议上再有弹劾之举,朕许你出言反驳。”
吕布大喜:“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回到司空府的曹操,越想越不对劲。
猛然间,曹操反应过来,怒气更甚:“中奸贼之计了!两月之功,毁于一旦了。”
“来人,速召文若、奉孝和志才,来司空府议事。”
曹操心中那个怒啊。
好不容易装了两个月忠臣,眼看就要让刘协深信不疑,结果因为今晚一事,直接让刘协起了疑心。
君若疑臣,则臣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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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