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如仍然是那么的谦虚:“长老教导我们要勤力禅慧修习嘛。”
华清长老捋了捋长髯,拖长了声调:“但是……”
法如的心一阵的紧抽:“但是什么呢?”
华清长老一言中的:“但你的偈语尚未从佛慧的本性上洞悉禅慧之机。”
法如头脑轰鸣,耳畔呜呜作响,冷汗又蓦然涌出:“弟子愚迷,谨望长老开示。”
华清长老正色地:“慢慢地把迷惑拂拭,以达到原来所期望的领悟,你这种修炼的方法,只不过是因袭前人的‘渐悟’,毫无创新之意,只到达一个小山峰,却还未达到禅慧至高无上的巅峰。加上,你写好偈语后曾先后到过我室外十多次,是吗?”
法如的脸颊红了起来:“是。”
华清长老略带责问:“你既然已写出了偈语,诉出了心声,为什么不敢马上呈与老衲呢?”
法如惶恐地:“我恐此偈写得有失,就……”
“就留有进退,以备左右回旋,是吗?”华清长老的双目似箭般射着他。
法如的目光与华清长老的目光相碰,又惶然地闪开了,嗫嚅着:“是……是……”
华清长老直言点穿:“这表明你心性未明,并无自信,又不敢直言感觉,直表本心。这种取巧试探的做法,实际上是患得患失、优柔寡断,未明心性,离达至禅慧中四大皆空的忘我臻境尚有遥远之路哩。”
“我……”法如的脸颊一阵红一阵青,两只耳朵嗡嗡作响。
华清长老严肃地:“我问你,你对六波罗蜜中的‘戒’、‘慧’、‘定’有何见解?”
法如庄严地回答:“诸恶莫作为‘戒’,诸善奉行名为‘慧’,自净其意名为‘定’。”
华清长老探询地问:“倘若以后由你执掌慧门,你会怎么做?”
法如一本正经地:“倘若由我执掌,定然要肃整山门,严守寺规,要众僧人清晨念佛,夜晚修禅,论经说法,勤修苦练。在禅定中寻找开悟的契机,由外进内,由浅入深,让慧门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华清长老追问:“你说该如何作禅慧修习呢?”
法如依循愣伽师传统禅学作答:“就是要明解趣人禅境方便。远离愦闹,住闲静处;调身调息。跏趺宴默,舌拄上腭,心住一境,这种禅定是启发智慧的必由之路。”
华清长老坦言指出:“你如今修禅,是只到门外,未入门内。至高无上的佛慧之道,必须得当下认识自己的本心,看到自己的本性。在任何时候,于每一个念头中都能认识到这一点。万种法则是相通无阻无碍的,一样真了,则样样都真。万种境界,都相同如一。相同如一的本质,就是真实的。如果有这样的认识,那就是至高无上的佛慧道本性。”
法如以颤抖的声音问:“祈盼长老点化,如何才能进入门内来呢?”
华清长老看了看法如,叹了一口气:“唉!从你这四句偈来看,你还没有真正认识到佛慧性。这样说吧,你只是到了禅慧的门口,还未真正进门,没有窥见大道的堂奥。一般的修行人,如果照你的这首偈子去做,便不会堕落。但若以这样的见解,想求得彻底的觉悟,是不可能的。好啦!你去给我泡杯茶,我再启发启发你。”
法如洗杯,泡茶,斟水,呈给长老。
华清长老接过杯茶,马上呷了一口,说:“我太心急了,茶还没有泡出味啊!”
法如知道长老不仅仅是在说茶。
华清长老慢条斯理、一字一句说道:“至高无上的佛慧之道,必须当下认识到本心,彻见自性。对于佛法的见解,必须是不做作,不思虑,没一丝一毫的强求,自然而然从自性中流露出来。你要明白,自己的本性不生不灭。在任何时候,在每个念头里,都要保持这种认识和体验。要知道,世界上万事万物的本性原来是相通无碍的,它们的绝对本性只有一个,一通百通,一真皆真。以这种认识来看待万物,才能离开它的表相,看到它真实的本质。”
华清长老重新端起那杯茶,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茶。
法如刚想去添水,华清长老摆摆手,把玩着空杯说:“所谓的佛性,所谓的大彻大悟,只不过是人没有烦恼、没有妄念的本心。这心,就像这茶杯,佛陀、皇帝用它吃茶,它决不因此而生起一念欢喜之心;虫鸟、猫狗用它喝水,它也不会因此而愤怒不满。金银宝石装满,它也不会贪爱;用它来装污水,它也不会厌恶。像这样,本心不为万物所动,又不为万物所役使,反而役使万物,万物就像具备在我心中一样。如此才是大自由、真解脱。”
华清长老轻轻放下茶杯,闭目不语了。
法如轻轻拿起那只杯子,仔细观看。
华清长老并未睁眼,轻轻说道:“自己的本心是看不见的,要去体验。体会这心,即可打开你本来就具有的佛慧性之门。”
良久,华清长老这才睁开眼,见法如还呆呆立在那里。
华清长老叹了口气,道:“世间是学佛慧易,参禅慧难;参禅慧易,见性难呀!须知,修禅慧的至高境界靠的是自己的悟性,而并非可以靠人作点化。这样吧,你回去照我说的这样,再下一些功夫,好好体验体验,一两天内重写一首偈语,如果你新作的偈语能够真正认识佛慧的本性,我就将衣钵传授给你。”
“唔。”法如点头应诺时,已是伤绷五内,骨架将散,眼眶里泪光莹莹。
法如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支撑起双脚,当走出华清长老室后,双脚已无法继续再支持了,只好用手扶着南廊的墙壁,一步一步地艰难挪着,朝自己的僧房走回去。
华清长老站在方丈室的门槛望去,心如刀绞,唯有长叹一声,百般无奈地摇摆着脑袋。
不知走了多久,法如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自己僧房的。
法如精神恍惚地回到僧房内,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这一晚,法如的心头滴血,思潮乱涌,躺在床上的竹席,犹如躺在烧红的铁板之上。
“那偈语不行,那就再作一首出来吧。横竖有一两天的时间。”一连二天,法如绞尽脑汁,陷入了冥思苦想之中,人也消瘦了许多,但他无法将新的偈语想出来。
这并不奇怪,皆因南廊上所作的偈语已是他心迹的升华与悟性至高的表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