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曹侯村被浓浓的夜雾笼罩着。
刘志略刚刚和惠能说及他的姑姑,真是“日不讲人,夜不讲神”,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时,在夜幕笼罩下的夜色中,只见一阵衣袂之风卷来,刘志略家大门口处出现了一位中年尼姑。
刘志略一见,连忙起身向惠能作介绍:“她就是我的姑姑。”
中年尼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听闻施主从虎口中救了我侄女志秀的性命,真是大恩大德,堪比天齐。”
惠能笑了笑:“积德泽行善,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做的事。”
尼姑自报家门:“贫尼法名‘无尽藏’,配住在南边的山涧寺。”
惠能问道:“大师,你平日念的是《涅槃经》,还是《金刚经》?”
无尽藏惊诧:“啊,你也懂得经文?贫尼日常念诵的是《涅槃经》。”于是,她跟惠能谈论起《涅槃经》来。
“《涅槃经》是佛陀圆寂之前所说的最后一部经典,也是佛教最为重要、最深奥的佛经之一。后秦道朗大师说它‘盖是法身之玄堂,正觉之宝称,众经之渊镜,万流之宗极’。正因为此,中国历史上诞生了‘道生说法,顽石点头’的著名典故。从古到今,有许多人穷其一生倾心研究《涅槃经》……”惠能侃侃而谈。
刘志略平时也笃信佛学,故此,不时插进话来。三人越谈越投机,一谈已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小鸟在屋后那株荔枝树枝头“吱吱喳喳”地叫,无尽藏方起身告辞回山涧寺。
……
在刘志略的再三挽留下,惠能暂时在曹侯村住了下来。
他经常与刘志略到山涧寺听无尽藏诵经。
惠能善于领会经中的大意,听其诵读后,便能向无尽藏与刘志略讲解经义。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刘志略和惠能又到山涧寺听无尽藏诵经。
行走在通往山涧寺的山道上,清澈透明的山溪清泉环山涧而过,天蓝、地绿、水清、寺净、路畅,虽是秋日中午时分,却依然能感觉到山间清风带来的阵阵凉意。源自山涧寺后龙山上的山泉水顺着山沟潺潺流下,为山涧寺勾画出一派“小桥流水,脱离尘俗、幽静清秀”的美景。
无尽藏一见到刘志略和惠能,便请他们上座。
喝过茶后,无尽藏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本佛经,向着惠能,道:“昨晚夜读这本佛经,有几个字我不认得,正巧今天你们来了,正好向你请教请教。”无尽藏翻开佛经,指着书页上面那几个字,递到惠能面前。
惠能刚想接过经书来看,突然,他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凝神细听,似是一个老和尚在跟他说话:“法王谨记,在世人面前,尤其是佛门中人,千万不要透露您读书识字之事,恭请谨记于心。善哉、善哉。”
这声音,惠能感到熟悉,似在哪里听过……
惠能在心里问:“大师,为什么不能说呢?”
老和尚言:“凡事皆有前因后果之理,法王又何必为未来之事相问呢?您还是好好养好身体,早日上路求法去吧。”
此时,惠能就觉得自己好像被这沙哑带磁性的声音笼罩着,两耳和头上都充满了绵绵密密的声音,似乎说话者就在头上,就在身边。
……
无尽藏见惠能痴呆地立在那里,嚅动着嘴唇,似乎在和其他人说话。
无尽藏见惠能欲接经书而不接,忍不住再次指着书页上面那几个字,递到惠能面前,说,“请指教指教。”
“向我请教文字?”此对,惠能回过神来,言不由衷哈哈地笑了起来。
惠能笑罢,摇着手道:“说来惭愧,我牛头大的字也不认识;不识字读不了经。”惠能说到这里,又不忍却了刘志略姑姑的意,故又说,“不过,大师若是把经文读出来,或许我能为您解答其中的意思。”
“牛头大的字也不认识?”无尽藏笑容可掬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凝云……
无尽藏垂下眼帘,以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佛戒妄语。所以,学佛之人,诚实第一。你连个字都不识,怎么能解释经文之中甚深的佛法呢?又如何能解释经中的含义呀?”
“佛法真理,与文字无关!”惠能语出惊人!
刘志略被他的这句话震惊了:“什么?神奇玄妙的佛法,与文字没有关系?那么,还要这些珍贵的佛经做什么?唐僧历尽艰辛,去西天取经,不就是为了带回经书吗?”
惠能又道:“佛法的精妙之处,并不在文字上。”
刘志略和他姑姑像不认识他一样看着惠能。
而惠能,却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一边四处寻觅,一边说道:“花香从哪儿来的?”
这惠能,不但是个“文盲”,而且真的像瞎子一样,连无尽藏供在佛龛前的那簇烂漫的山花都视而不见。
无尽藏用手指着供桌上的花瓶说:“贫尼每天清晨采野花供佛。室内的淡淡馨香,就是佛龛前那簇烂漫的山花散发出来的。”
惠能没有说话,只是侧着耳朵,像在倾听着什么……突然,不着边沿地问:“哪里有人弹琴呢?”
刘志略听惠能如此一问,真个是有点哭笑不得,没口气地解释说:“这座寺庙之所以叫山涧寺,就是因为附近有一道山涧,涧水叮咚,宛若琴声一般。你看,就在那边。”刘志略的手指向寺外。
惠能的目光没有顺着刘志略的手指指引的方向望去,而是认真打量着他的手指头。
刘志略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贤弟,你本来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今天是怎么啦?你看我的手指干什么?手指既不是涧水,也不能发出声音!”
这时,惠能才哈哈大笑着说:“你们看,佛法的真谛,就像美妙的花香,也像动听的流水;而文字,就犹如你们指给我看的手指。手指能指出花香与流水的所在,但你们的手指本身,并不是馨香的山花,也不是动听的溪水。而且,看美丽的花朵,听山涧的流水,并不一定非要通过手指不可。”
最后,惠能点拨说:“诸佛妙理,非关文字。所以,不能对经文产生执着。”
无尽藏听了惠能一番醒世妙语,如醍醐灌顶,“天哪,您简直是一尊肉身菩萨啊!阿弥陀佛,观音菩萨,贫尼何德何能,竟然得遇活菩萨光临!”
无尽藏站立起来,整理好袈裟,展开拜具,向惠能五体投地拜了下去……
惠能一个在家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肯受无尽藏尼师这一拜。可她是一位比丘尼,自己是一个男人,又不能用手去搀扶她,他就赶紧抢先跪了下去……
那一段时间,惠能与刘志略白天一起参加劳动,晚上便去听无尽藏念经。听念经完毕后,他反客为主,倒过来向无尽藏尼姑讲解经义。
惠能虽然从未接触过《涅槃经》,但他自从听闻安道诚诵读《金刚经》之后,心中得悟,深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三昧,所以,能够一通百通,一闻千悟。
无尽藏更预感到惠能是个奇异的人,于是,就将此事遍告村中有德行有名望的长者,说:“惠能是一位开悟有道的人,应当请来好好供养。”
不久,就有魏武侯曹操的玄孙曹叔良和附近的居士,争先前来瞻仰礼拜。因为惠能尚未落发出家,人们称他为“卢行者”。
乡里的耆老听说此事,竞相前来礼敬,跟惠能交谈及听他讲过经义后,都忍不住赞叹道:“这个卢行者有如此高明的见解,已达至天机自悟。并非一般的人所能企及,恐怕是大菩萨临世,实在可以往宝林寺出家当大师。”
于是,曹侯村的信众在无尽藏尼师的提议下,礼请惠能住进当地著名的宝林古寺。
惠能在宝林寺住了不久,觉得没有名师点拨,难于成大器,他更是难忘自己本誓求师的初衷,打算到黄梅拜谒五祖。
临走的那天,刘志略为惠能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送行宴会,宴请了村里众乡亲。
惠能在宴会上与村里前来赴宴的民众一一话别。
晚上,他与义兄刘志略在客房促膝长谈到深夜。
西斜的月光透进房间,水波一样清凌凌地浮在地面上。窗外树枝摇动,月光星星点点像散落了一地的碎银,似乎能听到它滑落下来叮叮当当的声响。
惠能悄悄收拾好行装。他把行囊挎到肩上,轻轻打开房门,侧耳听了听,院里悄然无声,唯有蛐蛐歌唱着明月的皎洁。
惠能走过院子,轻轻拉开大门,一只脚刚刚迈出去,从志秀的闺房方向传来淡淡的忧伤的歌声:
江南月,如镜亦如钩,如镜未临红粉面,如钩不展翠帏羞,空自照东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