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见梁金莲已听得明了,接着又更进一步:阿莲,你既知应无所住,即是实相菩提,亦即法身佛之境界,却不要去觅此实相,觅此法身佛,觅即不是。
实相无相,不可觅故。放下便是,动念皆非。一起觅心,便成妄想。当知此实相境界,非诸佛独有,我等亦本自具足。所以者何?佛与众生,本来无二故。
只要大家此刻瞑目寂照,一念不生,则如如不动,万物同体,即是实相之无住真心。
如一念微动,即是有所住。有所住,即非实相。所以,“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众生修持不能相应者,因有所住,故有所求;有住有求,便是自加捆缚,岂能自见本性?
要明白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之道理认清,要明白这两句经的体用,必先立其体,然后才能起其用。将一切有求有住之心放下便立。因一切放下,妄心自息。妄心息,则无住真心,自然现前。但是,人们明知放下是好,而总不能放下,何故?盖吾人业识太深,放下不易。因为放下不易,故又要从降伏其心下手。殊不知,一切无住,便是降伏。
若另求降伏,便是头上安头。果能一切无住,即得实相本体。依实相本体,而住无所住,生无所生,即是依体起用。
佛与众生之分,只在觉与不觉,慈悲与不慈悲。觉则即相离相,一切不住,故名曰佛;不觉则见境生心,一切皆住,故名众生。
慈悲则平等为怀,万物一体,即名曰佛;不慈悲则贪嗔痴慢,烦恼丛生,即名众生。然觉与不觉,乃体上之分;慈悲与不慈悲,乃用上之别。体用不二,皆是一心。若能转恶心为善心,即是佛心。故六祖云:“一念平直,众生是佛”。
……
最后,李氏归纳说:佛有三身,当知吾人亦有三身,所谓法身、报身、化身。其不住时,空寂灵知之真心,遍满虚空,即是法身。生其心时,善心生得善报,恶心生得恶报,此时之心,即是报身。一念思量,种种变化……此时之心,即是化身。众生明白此理,就要时时在无住生心上用功。心如虚空,而不存虚空之量;度尽一切,而不着一切之相。所谓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不变即是无所住,随缘即是生其心。
“你能把你的理解说说吗?”李氏讲述完后,像老师对学生那样,对梁金莲提问起来。
“好的,伯母。讲得不对之处,还请伯母指正。”梁金莲清了清嗓子后,把自己对“心性”、“无相”的理解说了一遍,然后,还极有创造性地将《金刚经》里对“心性”和“无相”的论点作了一个恰当的比喻:
人作为自己的心性,本来就是“无相”的般若智慧,这种心性如同太阳和月亮,永远是清静明亮的,而愚昧和邪恶就好比浮云覆盖了太阳和月亮。当云雾消散,即:消除了自己身上的愚昧和邪见,般若的智慧心性就显露出来了。而伯母刚才提到打阿能哥和老乞丐的胖子崔正奎和麻子霍天强,那两个人这么可恶丑陋,他们的可恶丑陋就是被浮云覆盖了“心性”,即:浮云覆盖了太阳和月亮。当他们一旦感到他们这种行为是可耻的,就会弃耻扬善,即消除了身上的愚昧和邪见,般若的智慧心性就显露出来了。
梁金莲把自己对“心性”和“无相”的见解和盘托出后,眨了眨眼,望着李氏,等待着她的指正。
这次,可轮到李氏歉意地望着梁金莲,不好意思地说:“阿莲,很对不起,我也不是很懂,只知道是出自《金刚经》中的经文。我虽然用了这么多的名词,也没解释出这种直见本性的境界来,因为透过名词来解释这件事,那是很困难的。别说我没有开悟,就是悟入这种境界的人,也难以用名相来解释这件事情。因为透过名相,只能悟到相似的观念,决不是真实究竟的义理。所以,此种境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是书中涉及这个情节,我不说几句,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没法再说下去。只好说了这么一大堆的名词,就好像一个盲人在向世人描述世界是多么的桃红柳绿,空惹人发笑而已……”
梁金莲静静地听李氏讲完经文后,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捋了捋垂在额前的秀发,试探地问,“伯母,阿能哥都这么大了,人生得英俊,心地又善良,他在外面有……”梁金莲本来想试探惠能有没有喜欢他的姑娘,但她转念一想,万一从李氏嘴里说出有喜欢他的姑娘,那存在她心里的那点希望就破灭了。因此,她把已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李氏见梁金莲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便说:“阿莲,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说给你听。”
“没有了,多谢伯母。”梁金莲低下头,掩饰着说。
李氏是个过来的人,少女的心事又岂有不知的呢?梁金莲的心事,她当然能感觉出来,“那就说说能儿与那个姑娘吧。”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梁金莲最不想听到的,终于从李氏的口中说了出来,她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一样。好在睡房里没有点灯,她那绝望的表情才不至于被李氏看见。
老实说,自从惠能背着她爹来到家里以后,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接触,她发觉她已慢慢地喜欢上了他。她不但喜欢他的外貌,而且为他超凡的智慧和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以及高贵的气质所倾倒,甚至做梦都想着他。但却没有勇气当面向他表白,生怕他的心已有所属,一旦说了出来,生怕失去了他。
而此时,她发自内心纯真而炽热的爱所产生的力量,却又是那样巨大难以抗拒……
梁金莲决定不说话,听任命运去裁决,听任李氏来裁决。
梁金莲等待着,过了很久,她所害怕听到的事情并没有从李氏的口中说出来。
李氏揉了揉浑浊的双眼,回忆着说:“这要从我和能儿到广州投靠文大人不遇,我病倒在客栈,后来被雷大爷与雷飞用小毛驴驮到了广州城外的白云山村那段日子说起……”
梁金莲不忍心打断了李氏的兴致,只好说,“那……伯母……您,慢点说。”
于是,李氏的话匣子又一次被打开——
能儿九岁那年,有一天,接到能儿他爹的同窗南海郡治广州刺史文飞大人的来信,请我们俩母子到广州去,与他的家人住在一起,文大人要替死不瞑目的老友担负起抚育后代的责任,供能儿读书,将来考取功名,继承卢家源远流长的传统门风。
于是,我变卖了田地,背着行囊,母子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一路跋涉到了广州。
谁知到了广州衙门,听衙差说,“文飞大人由于他是北方人,不适应咱们岭南的气候,水土不服,染上了瘴气,早在二个月前就病故了。”
我未等衙差说完,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能儿慌忙走上去,扶起了我。
衙差见状,他说文大人在位时对他不薄,既然文大人的亲友有难,理应相帮,于是,衙差找来郎中。
执好药后,衙差送我回到寄宿的小客栈后,方才回衙门交差。
能儿在小客栈熬中草药,昼夜服侍,一个九岁大的孩子,真够难为他的。
或许,正是能儿的这一至诚至孝之心,才将在鬼门关前徘徊了三天三夜的我拽了回来。
然而,过了半个月后,已经无钱看病抓药,把在家卖田准备在广州安家的钱花光了。
能儿从小就听他爹讲过古代义女卖身葬父的故事,这时,萌生了卖身救母的念头。
于是,他来到了市场上,在自己头上插了一根卖身象征的稻草!卖身救母!
当人群中得知我们母子俩如何从新州前来广州投靠文飞大人,得知文大人病故,母亲不幸病倒,无钱医治,生命垂危,被迫无奈,儿子只好卖身救母的真相后,都十分同情怜悯我们母子俩,纷纷解襄相助。
而能儿却连连摆着手,感激地说:“各位善长仁翁、姐姐太太、大叔大婶,谢谢您们的好心好意。可是,我是要卖身救我娘,不是乞讨啊!我不能接受你们的施舍。我爹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一位老大爷一边帮着能儿将人们施舍的钱收拢起来,一边说道:“孩子啊,你看看,这些钱是不是够你娘抓药啦?说不定你就不用卖身了呢。”
然而,这位老大爷帮小惠能数来数去,这些钱也不过相当于一两银子,距离十两药资,仅十分之一。
此时,只见白云当铺的黄老板摇着一把折扇走了过来,看了看能儿头上插的草标,开口说道:“小家伙,我的白云当铺刚刚开了一家分号,需要一个打杂的小厮,你能干得了么?”
能儿说:“能!沏茶端饭,打水扫地,铺床叠被,我都能。”
黄老板点点头说:“你的身价要几两纹银呀?”
能儿说;“十两。”
“什么?十两?你是劫道啊?要知道,一匹身架周正的小马驹子,也不过才值一两多银子!”
那个先前帮小惠能的老大爷说:“可他是个人,怎么能将他与牲口相比呢!”
黄老板毫不在意:“这年头,一匹良马十分难遇,两条腿的人倒是有的是!小家伙,八两银子行不行?不然的话,我可就走啦!”
能儿为难地说:“老板,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值十两银子。不过,药铺的掌柜说,我娘的病没有十两银子治不好,所以……”
“小家伙,你可知道,若论心黑手辣,除了劫道的,就是卖药的,而且坑死人不偿命。所以,药铺掌柜是蒙你呢。”
“可是,明明知道挨蒙也没办法呀!有病,总得吃药。老板,这样行不行,你若是嫌十两银子太多,周围这些好心的大爷、大妈刚才已经给我凑了一两银子,您就给我娘亲掏剩余的九两药钱好不好?”
黄老板支吾着说:“哪……好吧,我也是看你这孩子一片孝心,所以才……不过,你可想好,一旦卖身,可是要做一辈子奴仆的。”
能儿点点头,小声说:“只要能治好我娘的病,我情愿。”
“那好,你跟我去找一个中人,签一份卖身契。”
“阿能!等下!”能儿刚要跟着黄老板向外走,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能儿应声扭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给客栈送柴的男孩雷飞,还拽着一个男人从人缝里挤了进来。
雷飞将那位大人拉到能儿面前,说道:“阿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惠能。就是他的帮助,客栈老板才继续要咱们的柴。”
雷大爷看着小惠能头上的草标,吃惊地说:“孩子,原来你真的是要卖身?”
能儿点点头,轻轻说:“我阿娘的病越来越重,我们带来的钱已花光了,所以……”
黄老板插话说:“他的身价我们已经谈好了,他是我的人了。”
雷大爷不理他,继续对能儿说:“孩子,你想过没有?你自己卖身为奴之后,就算有钱抓药啦,可是,谁来伺候你娘呢?你早年丧父,自小与你娘相依为命,从未离开。如果骤然之间天各一方,骨肉分离,你娘亲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吗?说不定……”
能儿一愣,悚然而惊,瞬间冷汗淋漓。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通一下跪倒在雷大爷面前,抱住他的腿,哽咽着说:“我若是不卖自身,就无钱给我娘请医抓药;若是真的为奴,病重的娘亲又无人照料……雷大爷,求求您,给我指一条路吧。”
看到能儿哀痛欲绝的模样,雷大爷也不禁老泪纵横。他拉起小惠能,说道:“孩子,单单你这一片赤诚的孝心,就足以感动天地、感化鬼神。你看,不是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对你伸出了援助之手吗?所以,办法会有的。”
雷大爷双手抱拳,对黄老板说:“这孩子是新州人,他幼年丧父,身世极为不幸。然而,他的心地十分善良,在他身处困境的时候,还忘不了尽力帮助别人。所以,我想将他带走,尽量帮他渡过难关。”
黄老板瞪着眼说:“你这算怎么回事?怎能抢我的生意!”
“我不是抢你生意。第一,我一个乡下人家,家无隔夜粮,怎能买得起人口?第二,就算买得起,我也不做这丧尽天良的亏心事。”
雷大爷还耐心地开导能儿说:“孩子,你放心,耽误不了给你娘治病。药铺掌柜说过,治好你娘的病,需要很多银子。可是,并不是说需要一下就拿出这么多钱呀!药,要一服一服用。所以,人们给你的这些钱,足够一段时间的药费了。你们娘俩先从客栈搬到我们村,暂时安顿下来,咱们再慢慢想办法。再说,你娘是因为投亲靠友突然落空,在广州举目无亲,无着无落,所以才急火攻心得了病。一旦你们的生活稳定下来,我相信你娘的病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能儿听雷大爷如此一说,犹如黑夜看到了光明,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后来,雷大爷与雷飞随着能儿来到客栈,将我扶上小毛驴,驮到了广州城外的白云山村。
雷大爷把我们母子俩领回家中,雷大娘把早几年大女儿出嫁后空闲出来的那间房执拾好,给我住,能儿和雷飞同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