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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章 良莠不齐(3)

    法达听完六祖的偈语,顿生惭愧,脸上出现了犹豫不定的神色。虽然依旧呆立着,却左顾右盼以掩饰心中的羞臊和烦躁,跪在六祖面前,忏悔道:“从今以后,当谦恭一切。弟子诵《法华经》,未解经义,心常疑问。和尚智慧广大,愿恭听大师经中义理。”

    六祖道:“法达,法即甚达,汝心不达,经本无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经,以何为宗?”

    法达回答道:“学人愚钝,从来但依文诵念,岂知宗趣?”

    六祖道:“你说我不识文字,你试取经诵一遍,我当为你解说。”

    法达低着头,脸上一阵喜一阵忧,一阵羞愧一阵悔恨。他合十忏悔说:“法达年轻无知,从今往后一定谦虚、恭敬待人。”

    婴行充大人吃瓜,说:“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来,坐下吧!”众人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法达半个屁股坐在婴行搬来的凳子上,扭捏地问六祖:“弟子诵读《法华经》,并没有理解经文的义理,常有疑惑。大师富有智慧,请为我解说解说。”

    六祖道:“法达,佛法本来是通达的,只是你的心念不通达,佛经本来没有疑惑,只是你心里有疑惑。你诵读《法华经》一定知道经中所说的开佛知见、示佛知见、悟佛知见和入佛知见吧?”

    法达不好意思地看着六祖大师:“惭愧,弟子仅知字面意思。”

    “佛的知见,也就是觉悟的知见。佛就是觉。觉分为四种,开启觉的智慧,显示觉的智慧,领悟觉的智慧和深入觉的智慧。如果听到开导启示就能深入到觉的智慧中,这就是觉悟的智慧,自己的觉心、本性也因此得以显现出来。所谓佛的智慧,实际上就是你自己的心,此外再没有其他的佛。人们往往是自己遮盖了本性的光明,迷恋于各种表面现象,受自己心情的干扰,心甘情愿受物欲的驱使。所以我佛释迦牟尼才假借种种方法苦口婆心地讲说,规劝人们安定收心,不要向心外去妄求,如果你具有正确的认知和见解,就会常生智慧,观照自心,止恶行善,这就开启了佛的智慧。”六祖大师详细开示着说。

    法达感慨地说:“惭愧,我法达从来只是依照经书的文字念诵,死读经,读死经。听师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六祖一笑,递给法达一碗茶。法达像是真的渴了,“咕咕”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六祖问道:“法达,你已将茶喝了,请你以简洁的语言将你的感受准确无误地表达出来,让别人一听就知你喝的是这一碗茶,而不是早上喝的茶。”

    法达十分为难,吭吭哧哧:“这、这……大师,喝这一碗茶的感受的确与日常喝茶不一样,但这种细微的差别只能体味,不能言传。”

    六祖哈哈一笑,说:“禅,不可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佛法的奥妙,也无法用文字来表达。一切经书,包括《法华经》,都是佛陀教导我们开悟的工具。它如同指向月亮的手指,目的是让我们顺利快捷地找到月亮。而手指本身,并非明月。你若是仅仅研究手指的粗细、长短、颜色,永远都找不到天空中的月亮。所以,学佛之人要直接探求佛法的本意,而不是执着于经典。你如果用这样的心态持诵《法华经》,一切妙法就会像莲花一样,自然而然地从你的口中生出来!”

    法达听了六祖的教导,豁然有省,不过,他心中仍然存有一缕疑惑,犹犹豫豫说道:“谢大师开示,不过……”

    “你心中还有什么疑惑,都说出来吧。”

    法达问:“如果这样的话,只要领悟了佛经的义理,就用不着念诵经文了吗?”

    六祖说:“你这种‘非此即彼’的机械理解,又陷入了另一种教条。经典有什么过错,岂能妨碍你持诵?若是口中持诵经文,心中也能实践修行,就是‘转经’;若口里念着经文,而心中另有所念,那就是被经所转。”

    六祖又对法达吟诵了一首偈子:

    心迷法华转,

    心悟转法华。

    诵经久不明,

    与义作仇家。

    无念念即正,

    有念念成邪。

    有无俱不计,

    长御白牛车。

    白牛车,是《法华经》中的一个比喻,代表着人类自性的本源。

    法达闻偈,言下大悟,不觉悲泣,说道:“法达从昔以来,实未曾转《法华》,乃被《法华》转。”

    接着,法达进一步问道:“经云:诸大声闻,乃至菩萨,皆尽思度量,尚不能测于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明佛之知见。自非上根,未免疑谤。又经说三车,羊车、鹿车与白牛之车,如何区别?愿和尚再垂宣说。”

    六祖道:“经意分明,汝自迷背。诸三乘人不能测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饶伊尽思共推,转加悬远。佛本为凡夫说,不为佛说。此理若不肯信者,从他退席。殊不知坐却白牛车,更于门外觅三车。况经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无有余乘,若二若三,乃至无数方便,种种因缘、譬喻言词,是法皆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车是假,为昔时故;一乘是实,为今时故。只教你去假归实,归实之后,实亦无名。应知所有珍财,尽属于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无用想。是名持《法华经》,从劫至劫,手不释卷,从昼至夜,无不念时也。”

    法达蒙六祖的点拨启发,所有的疑惑一时冰消,踊跃欢喜,作偈赞曰:

    经诵三千部,

    曹溪一句亡。

    未明出世旨,

    宁歇累生狂。

    羊鹿牛权设,

    初中后善扬。

    谁知火宅内,

    元是法中王。

    六祖道:“你今后方可名念经僧也。”

    法达闻言,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六祖面前,真诚地恳求:“六祖大师,法达痴迷不悟,对大师无礼,请您原谅。但愿今生今世随侍在您身旁,还请大师恩允!”

    法达说着,以头“咚咚”触地不止。

    六祖说:“人非贤圣,孰能无过?好吧,你就留下吧。”法达仍磕头不止:“谢谢大师,谢谢师父……”

    婴行拍拍他的后脑勺,说:“起来吧,师弟。你难道是由磕头虫变的吗?”

    法海说:“婴行,你又胡说什么?”

    婴行一脸委屈:“我没怎么胡说呢,我比他入门早,自然是师兄啦!你们仗着师父偏心眼,一个个入门都比我晚,却反过来都成了我的师兄。这个法达,我可不会再礼让啦,一定让他给我当师弟。”

    他转向法达:“对不对呀,师弟?”

    法达笑着说:“你一口一个师弟叫了半天,这师弟我不当行吗?”众人哈哈大笑。

    后来,正如六祖所教诲的那样,法达顿悟一乘妙旨之后,还象先前一样,继续诵经不止,追随六祖,成为六祖六祖大师之法嗣。

    ……

    再说在荆州当阳山闭关苦修了15年而大彻大悟的神秀,早已不打算弘法。他离群索居,在玉泉寺东边七里远的山上搭了一间茅草房,栖松荫,饮清风,悠然自得。若不是这天突然有两个禅僧到来,他会一直默默无闻地隐逸下去,直到终老山林。

    这天午后,两个禅僧快步奔到林中茅屋前,急速拍门,嘴里喊叫道:“师伯,师伯。”

    门“吱”地一声开了,开门出来的神秀见两个僧人很眼生,便问:“两位是……”

    两个禅僧齐声说:“我们是法如大师的弟子,参见师伯。”

    两个禅僧跪地磕头。

    神秀一边还礼,一边说:“噢,你们是法如的门人。法如师弟现在可好?”

    两个和尚再次扑通跪地:“师父他老人家魂归西天了!”

    神秀一怔,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志诚从屋里出来,将远道而来的两位禅僧让进室内。

    神秀和两个师侄分宾主坐下,志诚倒茶。

    年长的禅僧说道:“师父圆寂前嘱咐我们两人,一定要找到您,请您出山,照顾他的门生,领导江北禅学。”

    神秀道:“六祖师弟正在韶州宝林寺弘法,你们怎么不去找他?”

    另一个禅僧道:“他?他一个樵夫,在东禅寺只不过是个打杂的,有什么本事?”

    神秀正色道:“六祖师弟慧根天成,放眼天下,谁能堪比?遗憾的是,南北两地路途遥远,我又年岁已高,不能前去向他请教。你们这些年轻弟子,何不快快前去恭听教导!”

    年长的和尚道:“师伯隐居多年,有所不知,过去,在隐影等僧众的四处游说下,江北禅林,对六祖……师……师叔,成见很深。如请他回来领导僧众,恐怕是油锅中放盐——非炸窝不可。”

    另一个禅僧跪到神秀面前央求:“师伯,除您之外,没有一个人适合领导江北禅林。您就看在我们的师父份上,出山关照弟子们吧。”

    神秀摇摇头:“我在多年前就已经发誓,不留徒,不传法,不著书立说,省得误导他人,所以……”

    年长的禅僧也跪了下来,哭诉道:“自从师父入灭之后,我们无人管束,危机四伏。师伯,您就可怜可怜弟子们吧,师伯!”

    两个禅僧泪如雨下,不停地叩头。

    志诚感动得泪流满面,也跪了下来:“师父,您老人家慈悲为怀,答应师兄们吧!”

    神秀热泪盈眶,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两个从中岳嵩山来的禅僧,将神秀大师从隐居状态中请出当阳山。

    本来,神秀早已不打算弘法。五祖弘忍大师圆寂后,他的东山法统,由另一位大弟子——法如继承了下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中原竖立起东山法门大旗仅仅三年,年仅52岁的法如溘然而逝。

    他的英年早逝,不仅使得传统的法脉难以为继,而且他遗留在中岳嵩山的众多弟子顿时成了嗷嗷待哺的孤儿。

    为了延续东山法门,也为了弟子们有一个好的归宿,法如临终遗嘱:当往荆州玉泉神秀禅师下咨禀。

    于是,数百名禅僧不远万里前来投靠,神秀不得不开门接纳他们,传禅授法。

    由于他年高德昭,功深悟透,举重若轻,深奥艰涩的禅,到了他的口中,就像常见的花草一样简单明了。

    宋之问在《迎秀禅师表》中写道:……形彩日茂,弘益愈深。两京学徒,群方信众,不远千里,同赴五门……九江之道俗恋之如父母,三河之士女仰之犹山岳。

    可想神秀大师当时的声望有多么高远。

    不多久,他所住持的玉泉寺便成了全国的禅学中心。比起地处偏僻的岭南曹溪六祖,他的声望可说如日中天。

    有一天,玉泉寺来了八九个云游僧,领头的居然是影隐!

    这个影隐(阎发奎),或许,他真有几条命!当时,新州知县张中昌在卢母丧礼上获悉当年秋后处斩的阎发奎仍逍遥法外,立即将其缉拿归案,验明正身处斩。谁知,执行处决阎发奎的又是当年处斩他的人,阎发奎自然又逃过了一劫。这也说明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魔力。

    影隐他们这几个当年因放火烧山而被人们所唾弃的僧人,在潜隐多年之后,再次出现了。神秀大师对他们避而不见,并且严令客堂,不准他们挂单。

    影隐带领着他的弟兄们一起跪倒在神秀大师的方丈门外,苦苦哀求道:“大师,我们知错啦!当年,我们因一念之差,做出了有违道义的事情。可是,我们已经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不但东山寺不允许我们回去,而且其他寺院也都不欢迎我们。天下之大,竟然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这些年来,我们就像丧家之犬,浪迹天涯,吃尽了苦头……幸好,六祖并没有葬身火海,他现在不是出山了吗?所以,我们并没有伤害到他,造成不可弥补的后果。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已经放下屠刀了啊,我们已经回头了啊!再说,神秀大师,当初我们也是一片赤诚,一心为您打报不平,所以才……”

    他们痛哭流涕的诉说,终于打动了神秀大师的慈悲心肠,允许他们留在山上,改过自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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