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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岳林庄

    云清和尚面露难色,说:“这些僧人好说。出家人本来就没有家,四海云游,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关键是天华寺的殿堂房舍虽然被烧毁了,但在这里遗留着大片的水田、旱地、山林、海涂。这是历代祖师留下来的产业,抬不走,背不去,如何处置是好?再说,咱们数百人一下子拥到岳林寺,岳林寺的田产有限,如何能养活得了这么多人?”

    契此一笑,说:“大和尚尽管放宽心,我也想过这个难题。禅宗丛林不是已有设立田庄的先例吗?咱们不妨也把天华寺的产业组成一个田庄,委派一个人当庄主,将每年收获的粮食、财物上交到岳林寺,岂不就能保证僧人的吃穿用度了么?”

    云清却仍是一脸的愁云,叹了一口气说:“禅宗丛林自从有了田庄以来,因为远离本寺,庄主难以得到有效的监控,弊端百出。如果用人不善,轻者,钱粮流失,中饱私囊;重者导致上下不睦,争讼纠纷不断;甚而,纲纪不振,戒律败坏……所以,我很是害怕落下个千古罪人的骂名。”

    契此是天然生就的乐天派,依旧乐乐呵呵说道:“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用人的成败上,关键是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上一代人都说,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正是丛林清规的日益完善,为禅宗的兴盛与发展提供了根本保证,所以,目前是十个僧人九个归禅。有人说:‘佛之道,以达摩而明;佛之事,以百丈而备。’因此,我们要借鉴百丈怀海的经验,为田庄设立完善的制度,以保证庄主的权力得到监督与控制。”

    云清受到了启发,兴奋地说道:“对、对,我们可以在庄主其下设副庄(二庄主)、监收、甲干(庄甲)等职称,然后雇佣庄户。以庄户耕种,甲干提督,监收收租,各掌其事,互相制约。如此既能节省资费,又可防患于未然。好,太好了!”

    云清击节之后,说道:“不过,庄主位置还是十分重要。尤其是咱们这里,田庄初创,百废待举,实在是……契此你看……”

    契此哈哈一笑,说:“大和尚,您就别故设圈套让我钻了。我明白,从头到尾,说来说去,你的中心意思是让我来当这个庄主。我……”

    云清不等他再说下去,赶紧合掌鞠躬,说道:“谢谢契此为我分忧解难,庄主一职,非你莫属。”

    话到此,契此也就当仁不让,将这个艰难的差事承当了下来。

    云清和尚说:“天华寺的因缘已经成为过去,财产、僧众尽归岳林寺,所以,新设产的田庄就叫岳林庄吧。”

    契此带领五六个自愿留下来的小和尚,在天华寺断垣残壁中清理出一片空地,在冒烟的灰烬里扒出一批石料,伐来一些树木,铺上稻草,三间茅屋算是搭了起来。他们有了一个栖身之所。

    从此,契此就成了岳林庄的庄主。

    空拳建道场,佛日金辉重演海潮音;

    劫灰成世界,天华废墟再构岳林庄。

    经过契此与几个小师弟几年辛苦,终于在天华寺废墟上建成了一座生产、仓储设施完善的田庄。

    一天,契此肩扛一根禅杖,杖头挑着那只与他形影不离的布袋,照旧登上岳林庄后面的山梁,在山林中巡视。

    他在山中转了一大圈之后,一边坐在高高的岭墩上小憩,一边欣赏着山海之间美妙的风光。

    山坡上,漫山遍野都是郁郁葱葱、苍苍翠翠的树木,一阵清风吹来了,林涛阵阵,绿浪翻滚如海潮;风止了,林木静伫,化成连天碧玉。

    山脚下,块块稻田连绵不绝,层层叠叠,储满了清水,反射着晶莹的波光。

    天上丽日,照临大地而无心;地上水田,映现天象而无意——任你风云变幻,日月交替,我自湛然不动,不动湛然。

    大海边,洪波涌起,潮起潮又落;浪花纷飞,卷起千堆雪。潮来潮去潮有信,浪花绽放却无常。

    禅心澄静阅美景,山海无语话沧桑。

    忽然,契此看到岳林庄外的大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渡口上,更是人头攒动,汇集成群。

    这许多人扶老携幼,大包小裹,急急匆匆,慌慌张张,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赶紧回到岳林庄,委派一个伶俐的小和尚去打听了一番。原来,那些人都是来自越州逃难的人们,据说,黄巢的大军就要杀到越州城了,人们为了躲避战乱,急忙弃家逃亡。

    唐朝末年,官吏昏庸,军阀残暴,民不聊生,于是,各地饥饿的民众纷纷起义。其中规模最大的,当数濮州人王仙芝于唐僖宗干符元年(公元874)在长垣拉起的义军。

    第二年,他又得到了冤句落第秀才黄巢的响应,更是如虎添翼,官兵望风披靡。义军横行长江之北,如入无人之境。越三年,王仙芝在黄梅战死,黄巢成为义军领袖,号称“冲天大将军”,锋芒直指富庶的江南。他先是派大将曹雄师进攻湖州,又亲自率领大军扑向浙东,攻击越州……

    于是,越州百姓望风而逃,一部分人流落到了东南沿海。岳林庄所在的裘村渡口,成了他们渡过海湾继续南下的必经之地。

    天下动乱,处境最为悲惨的,就是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难民。

    从那天起,契此吩咐让岳林庄的小和尚们多蒸干粮,然后装入他的那只布袋,背到路口,发给过往的难民。

    这些外地人不知道契此的法号,只认得那只能救饥活命的布袋,所以就都称契此为“布袋和尚”。

    从此,“布袋和尚”的称谓,渐渐取代了他的法号,成了他最常用的称呼。

    那天一大早,布袋和尚——契此,又来到渡口查看今日的流民情况。

    他看到,路边围着一群人,正在讨价还价买卖什么。他分开众人,赫然看到了一个头上插着草标的小姑娘!

    天哪,这是在买卖人口!这个七八岁的女孩,要被当作对象出卖了!

    布袋和尚觉得这个小姑娘有些眼熟,赶紧走了过去。那个正在默默流泪的小姑娘也看到了他,像是溺水之人忽然发现了一根稻草,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哭着喊叫道:“布袋和尚,快救救我。”

    布袋和尚认出来了,这是他昨日救济过的一个小女孩。

    他刚刚要去搀扶女孩,一个中年汉子一把将她揪了起来,像是牵拽牲口一样拉着她向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去。

    女孩一边拼命挣扎,一边苦苦哀求:“爹,我再也不说饿了,你别卖我啦!爹呀,求求你,哪怕饿死,我也要和你们在一起……”

    一旁的人们不忍观看,无不扭头叹息。

    一阵揪心的酸楚从布袋和尚胸中涌了起来,滚滚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也不管僧人不能用肢体接触异性的规矩,上前抱住女孩,将她从中年汉子手里夺了下来。

    中年汉子一愣,说:“和尚,你抢我的女儿干什么?”

    布袋和尚鄙夷地哼了一声,说:“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女儿?那你为什么还要卖她?”

    中年汉子脸色涨得通红,没有吭声。布袋和尚继续逼问道:“把自己的亲骨肉当成小猫、小狗买卖,你还算人吗?”

    中年汉子长叹一声,蹲在了地上。

    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见状走上前来,说:“大肚子和尚,你不在庙里念经,拉扯人家的小妹子干什么?”

    布袋和尚后退半步,避开她身上浓浓的脂粉气,然后问道:“你是谁?总不会是她的娘吧?”

    女人嘻嘻一笑说:“我若是她的娘,你是不是她的爹?”

    布袋和尚毕竟只有二十一二岁,被她说了个大红脸。那女人继续说道:“我虽然不是她的娘,今后就是她的妈妈了——她爹已经将她卖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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