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火器没有如此强大的性能才是。
枪和炮都能打得很远,比清军的枪炮射程都要远,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但是以火枪和火炮的性能与射击频率,就算数量很多,也不应该能打到那个地步啊?
弘历绝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皇帝,火绳枪是目前清军的主战装备,这一点弘历很清楚,弘历也知道西洋之地有性能更好的火枪。
那种枪械用燧石打火,制造精巧,射击不需要火石,且射程相对比较远,射速也比较快,省略了明火的需求,操作起来也相对简单一些。
这种燧发枪大清不是没有,弘历自己就有,还有好几支,是他打猎玩乐专用的火枪,十分漂亮精巧,但是因为制作成本高,制作技术艰难,所以没有推广到军队里使用。
难道说,对方所用的就是这种燧发枪吗?
至于火炮,射程远,无非是火炮重量更大、用火药量更大,炮弹弹丸更重,这个倒是不难想出来。
弘历思来想去,让李玉去把自己打猎用的燧发枪拿了过来,又叫人拿了几支军队里用的火绳枪,然后让人在宫里面打枪,观看具体情况。
侍卫们进行了开枪演练之后,弘历确定他的这些藏品燧发枪打得的确稍微远一点,而且操作起来也相对方便一些。
这要是数量大了,肯定也有更大的威力,于是弘历认为那支“明军”可能就是使用了这种兵器。
想到了这种兵器,弘历顿时想起了平日里不为他所重视的技术人员——工部工匠和欧洲传教士。
弘历于是喊来了制作火器部门的工部官员以及宫廷内的欧洲传教士,向他们询问了关于燧发枪的量产问题,得到的答案让他十分不满。
还是那句话,这种枪械制作起来难度比较大,用料比较考究,且需要大量燧石,很多关键部件需要工匠手搓,制作周期也很长,就大清目前的生产体系来看,想要量产的话短期内行不通。
成本方面,也会很高。
弘历很生气。
“连贼军都能使用这种燧发铳,轮到我大清却办不到了吗?我大清地大物博,无所不有!怎么可能办不到?!马上想出办法!想不出来办法,你们这個官就别做了!”
相关官员立刻跪下请罪,满脸无奈地向弘历表示一定会努力研究办法,但是还请皇上给他们一些时间,不要太过于紧迫。
弘历倒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他实在是忍不了太久,于是他就给了这些官员们五天时间,让他们想出一个量产的办法来。
五天?
真要搞起来,五个月都打不住,还五天?
这位大皇帝是不是把科学看作什么简单的东西了?
随同前来的法国传教士李俊贤同情的看着自己的这些中国同事们,为他们的命运感到同情。
但是弘历也没有单独放过李俊贤。
他向李俊贤询问了关于燧发枪和精良火炮的事情。
李俊贤则表示在欧洲,燧发枪有比较成熟的制造技术,并且有一些机器可以辅助生产,很多军队已经不再使用火绳枪,而全面使用燧发枪。
弘历如果很想要这些兵器的话,或许可以派人去欧洲采购机器,或者直接向欧洲国家下订单,购买枪支。
李俊贤的话让弘历那转动比较迟缓的大脑忽然想起了尘封已久的一些往事。
他想起来十三年前在京师去世的那个他曾经很赏识的欧洲人蒋友仁,他曾给自己介绍过很多关于欧洲的知识,包括一些火枪火炮的知识,让弘历知道欧洲人也经常用火枪火炮作战,且有不错的成熟的作战技术。
当时弘历并不在意,关于欧洲的知识他也不怎么在意,听了就行了,没往心里去。
在他看来,帝王统治学才是最重要的,值得他铭记的,其他的听听就可以,至于是否需要长久地记住,那自然是毫无必要的。
奇技淫巧,不配进入他那高贵的知识体系之中。
蒋友仁死后,欧洲传教士在大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修缮自鸣钟表和欧洲机器制品,以及协助观察天文景观等等。
并且,在蒋友仁之后,再也没有具备很强专业知识的传教士存在于清宫之中了,以至于蒋友仁主持修建的圆明园大水法已经渐渐难以喷发出当年那般壮观的水上景象了。
整个宫廷里居然找不到一个能够修缮维护大水法运行的人,这种重要的技术居然没有人掌握,弘历一度为此十分生气,但后来也就没有更在意了。
反正那些东西他也差不多看腻了,他也不总是去圆明园,想看的时候让那边的太监弄点水意思意思得了,平时也没人去管。
直到今日,他似乎有点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重要性了。
如果大清也能拥有那些强力的武器的话……
“若要向那些欧罗巴小国购买枪炮和器械,大约需要多久?”
他如此询问。
李俊贤算了算时间。
“应该需要一年以上的时间,要去欧洲,再返回,一来一回,需要的时间不会少,而且购买军火需要一些手续,办理起来也不容易。”
弘历皱起了眉头。
一年以上?
逆贼近在咫尺,哪里还能等到一年以上?
等一年,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等不及了,贼军近在眼前,朕需要尽快能使用的法子,你们有没有能人可以尽快制作燧发铳?如果有,朕可以重重赏他!”
李俊贤当然知道这位慷慨的大皇帝有很强的财力,出手也十分大方,但是燧发枪这个东西,不是光有钱就能批量生产的。
他需要比较专业的技术和一大群人的配合,搞出一个成熟的生产线,不是一个人就能搞定的。
或者说一个人也能搞定,但是那个质量嘛……
李俊贤是以善于维修钟表机械等等东西的技能而在清宫立足的,和火枪生产不能说没有关系,应该说还是挺有渊源,可这些事情也并不是他能搞定的。
就目前来看,他所知道的传教士里,大部分都是画师、天文学家、数学家,他这样具备机械技能的人并不多,就更别说制造枪炮了。
“如果您有需要,臣愿意为您寻找,但是并不一定能找到。”
弘历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好吧,你且尽力。”
“遵旨。”
李俊贤低着头离开了弘历的面前。
走到外头,李俊贤向李玉打听起了这个事情。
“李总管,听说有敌军攻击了天津,是真的吗?”
“是真的,皇上为此很是担忧。”
“我能知道是什么敌军攻击了天津吗?怎么会有那么大胆的人呢?”
“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好像目前也没人知道那伙贼人是什么来历,就知道他们行军征战打着一面绣着日月图案的红旗,所以有人推测,可能是前明余孽。”
李玉瞧了瞧大殿里头,低声道:“您可别到处往外说,皇上正为这个事情着急上火,这些日子咱们这些人可得小心着点儿,别惹了皇上生气。”
李俊贤深得蒋友仁真传,知道用钱上下打点关系,在清宫里比较吃得开,和李玉关系也不错,李玉这才特意提点了李俊贤。
可李俊贤好像没听到似的。
“李总管,你刚才说……绣着日月图案的红旗?”
“是啊,怎么了?”
“那……不是兰芳共和国的国旗吗?”
“兰芳共和国?那……兰芳国?我怎么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李玉皱起了眉头,努力的思考着,忽然一拍脑袋。
“哎呀,想起来了,前几个月的时候,好像是和中堂跟皇上提起过这个兰芳国要求取册封的事情来着,当时皇上还挺生气的。”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兰芳共和国怎么会打过来?”
李俊贤一脸懵逼道:“我越来越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
李玉却意识到了什么,赶快拉着李俊贤回到了弘历面前,让李俊贤把刚才的事情和弘历说了。
弘历一听,愣了一会儿。
“兰芳共和国?这个名字……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皇上,您忘了?前几个月的时候,这个兰芳国因为一点小事把安南国给灭了,然后上奏求封,您还很生气来着,是和中堂劝说您接受的。”
“有这回事吗?”
弘历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的回想着之前与和珅交谈的画面,想啊想啊,总算是想起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对了,当时自己还想起了傅恒和明瑞,为此十分伤感。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
“绣着日月图案的红旗,是兰芳国的国旗?”
弘历盯着李俊贤,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俊贤赶快熟练地跪在了弘历面前:“回皇上,臣与身在欧洲与澳门的朋友互通信件的时候得知了这件事情。”
“为何不告诉朕?”
“这……”
李俊贤稍稍抬起头,一脸尴尬道:“皇上从未召见臣谈及这些事情……臣以为这不重要……”
弘历一愣,稍稍有些尴尬。
他的确不会和这些人谈论这些事情,他挺忌讳这个,政治是绝对的高压线,他不能容忍。
但是此时此刻,他怎么能说这是自己的错误呢?
“朕不问你就不说吗?那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朕要治伱的罪!”
李俊贤一脸懵逼,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犯罪了,但是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施展了修炼十几年的磕头求饶技能。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知罪了!臣知罪了!”
那叫一个磕头如捣蒜。
生活在清宫里那么久,要说他学的最精熟的本领,那就是磕头求饶的本领。
那是真能用上而且真能救命啊。
弘历本来也没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他一下缓解自己的尴尬,眼见目的达到,也就顺坡下驴。
“行了行了,念你初犯,朕不治你的罪,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个兰芳国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朕,如有半句虚言,朕就把你的人头送回你的家乡!”
李俊贤打了一个哆嗦,赶快把自己通过与朋友、同事之间信件往来得知的关于兰芳共和国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弘历。
李俊贤知道的事情不多,但也不算少。
通过和法国同仁、澳门的朋友之间的交流,他知道了兰芳共和国吞并尼德兰和西班牙殖民地之后的一些事情。
比如介入了暹罗内战,消灭了西山王朝和安南国,与英国达成同盟关系等等。
他还知道这个兰芳共和国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国,但是七八年间发展的很快,而且发动战争的次数也很多,消灭了很多南洋地区的国家,欧洲国家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十分强大。
后面消灭西山王朝和安南国就是例证。
根据澳门那边的人的讲述,西山王朝还曾派人去购买枪炮说要对付兰芳,但是后面也没了消息,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兰芳消灭西山王朝的时候了。
就李俊贤所知道的关于欧洲人对兰芳的评价,基本上都是承认兰芳强大、狡猾、不信教非王权、海军很强的内容。
尤其是兰芳共和国的大总统赵学宁,更是一个天降猛男级别的人物,十分善战,而且有很强的政治能力,一手建立起了这个国家。
据说整个南洋地区就没人不知道赵大总统的名号。
而且据传闻,他们还和日本人、朝鲜人有贸易往来,整个南洋地区都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英国人来这里做生意都要给兰芳交过路费,否则也不敢保证他们的商船一定安全。
所以兰芳属于这一地区的海洋霸主,收保护费收到手抽筋的类型。
李俊贤说的事情给弘历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七八年间?
他怎么完全不知道?
大清帝国南疆海域出现了这样一个霸主级别的国家?还是一个汉人建立起来的国家!
这……
没人告诉他啊!
不对,有人告诉他,但是关于兰芳是如何发家又是如何发展的这些事情,完全没有人对他说过,他完全不知道兰芳是这样一个凶悍的国家!
弘历扶住椅子边,让自己不要倒下,好容易坐下来,喘了几口气。
“如果是这个兰芳国对咱们发起的进攻,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能切断京杭大运河,还能直接用兵走海路登陆天津卫,以其犀利之火器,安南国抵抗不了,我大军也轻敌失败……好啊,好啊,好一个兰芳国!好一个兰芳国!”
弘历一甩手把自己面前的茶碗扔到地上摔碎了。
李俊贤和李玉赶快跪下磕头,生怕被弘历迁怒。
但弘历此时的愤怒已经不是简简单单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以承载的了。
他的怒火已经要突破天际了。
开战那么久以来,他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对手到底是谁!
而他的臣子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把这个事情告诉他,甚至于他的臣子们是否知道这个事情都不一定。
弘历找来了和珅,让李俊贤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和珅,然后怒斥和珅一顿,把和珅骂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滴,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丧尽体面,不停的磕头说着“奴才有罪”。
磕头磕到最后,他的额头不仅肿了,还破了,流了血,弄得可怜兮兮的,搞得盛怒之下的弘历也于心不忍,便没有继续斥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