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马拉的坚持,丹东顿时无话可说。
主要马拉所说的都是政治正确的内容,在政治正确面前,常识也要往后退让一些。
所以他也只能表态说,可以把拉瓦锡叫来让他配合调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罪。
如果他真的有罪,真的草菅人命,那么他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如果他没有罪,或者他的罪比较有限,那么倒也不必对他施以极刑,按照律法,对他处以罚款监禁都是比较合适的。
等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之后,再让他重新返回研究岗位,用他的聪明才智为法兰西做贡献,这也是可以的。
丹东觉得自己已经做了很大的让步,但是他没有料到马拉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非常的坚决。
马拉认为,无论拉瓦锡是否犯下了足以处死他的罪行,到最后都应该用最严厉的刑罚来惩罚他。
共和国需要把他作为一个典型用以警戒所有从事科学研究的人,让他们明白,共和国政府不会把他们看得无比重要,不要以为他们很聪明、他们会研究、他们懂科学,就可以凌驾于一切之上。
法律是无情的,任何人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对此,丹东还是有些看法,他想要继续和马拉争辩,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了,因为罗伯斯庇尔来了。
罗伯斯庇尔穿着他日常穿着的衣服,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外表,准时来到了马拉的家中。
进入房屋中,他礼貌的回应了和他打招呼的人们,然后四下环视一圈。
「嗯,看来人已经到齐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进行今天的会议了,马拉先生,您应该不介意我们在这里召开一场会议吧?」
罗伯斯庇尔走进了马拉的浴室,看着泡在浴缸里的马拉身上的那些创口,皱了皱眉头。
「我记得上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病还没有这么重,怎么感觉病情好像恶化了?那些医生真的有尽职尽责的为你治疗吗?」
马拉有些神色复杂的看着罗伯斯庇尔。
他想要从罗伯斯庇尔的表情当中找出一些端倪,以此证明罗伯斯庇尔不是真的关心他,但很可惜的是,他看到的全是真诚。
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法国人,可尽管如此,他也没有从罗伯斯庇尔的身上察觉到什么恶意。
罗伯斯庇尔似乎是真的在意他的健康。
尽管两人之前因为政治上的问题有诸多冲突,一个月以来,几乎把过去几年间积攒下来的友情都给消耗殆尽了。
但是在自己面前,罗伯斯庇尔的担心和关怀依然不像是假的,这让马拉颇为感慨。
于是他的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
「总统先生,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很清楚,目前我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相信再过不久我就能康复了。」
「那就最好不过了,马拉先生,共和国政府需要你。」
罗伯斯庇尔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出了浴室,把浴室的大门又拉开了一点,好让马拉能够更加清楚地看到他们外面的人。
然后,他开始了发言。
「相信大家都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把你们全部召集到马拉先生的家中,但是我觉得这么做是有必要的,我也没有说谎,我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这么说着,罗伯斯庇尔看向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苏尔特。
「苏尔特先生,请你为大家解释一下吧,我想作为主要的负责人,这件事情由你亲口来说会比较合适。」
一身笔挺军装的苏尔特点了点头,向罗伯斯庇尔敬了一个军礼,然后面向众人。
「各位先生,我是军事委员会的委员,也是总统先生所属总统卫队的队长,我是苏尔特,在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我们进行了一场意义非常深远的行动。
而这场行动的起因,是因为布里索派的成员们准备对共和国政府的高级官员们进行刺杀行动,并且,他们计划刺杀的所有目标就是今天在场的诸位。」
苏尔特一句话说完,马拉家中的激进派官员们齐刷刷的愣住了。
马拉、丹东和埃贝尔三人也是一样的愣住了。
他们当然不会料到罗伯斯庇尔把他们召集起来居然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当然不是说这件事情不够重磅,而是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重磅了,所以他们感到疑惑。
为什么他们在此之前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在事情结束之后才知情?
马拉是个急性子,他不顾自己的病,不顾自己正泡在浴缸里,双手撑着浴缸的边缘,直起了自己的身子,满脸惊讶的看着罗伯斯庇尔。
「马克西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刺杀?布里索派的人要刺杀我们?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件事情的确发生了,为什么公共安全部会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正常!」
马拉当然有资格这样质问罗伯斯庇尔。
因为他是公共安全部的部长,他是整个巴黎安全秩序的负责人。
刺杀这种明显是在破坏秩序的行为,照理来说属于他的管辖范畴,可是作为主要负责人的他却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不过既然马拉已经代替他们把所有的问题都给问了出来,他们也就齐刷刷地看向了罗伯斯庇尔,想要从罗伯斯庇尔这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伯斯庇尔当然也没有含糊,他用非常简洁干练的语言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他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到底是为何而发生,又是如何被他知道的,接着又是如何被他解决掉的。
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事情都进行得非常隐秘,想要刺杀的人不知道,被刺杀的人也不知道。
罗伯斯庇尔靠着他自己的班底和赵长安的配合,顺利的将布里索派一网打尽,将这个还没有来得及展开的阴谋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我当然想要事先把这件事情告诉诸位,但是考虑到你们在政府当中与布里索派的纠纷,以及你们双方互相仇视的程度,我十分担忧,如果你们知道了这件事情
,一定会大张旗鼓,把这件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这对于共和国来说是非常危险的,这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内部非常不稳定,共和国政府本来就刚刚才建立,稳定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只能做出这个选择,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十分安静的把这件事情解决掉,然后再告诉你们。」
激进派的官员们齐刷刷地保持了沉默。
或许他们也并不想保持沉默,只是因为这件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罗伯斯庇尔的回答。
过去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沉迷于内部斗争,沉迷于争权夺利,成功把大部分权力都掌握在了自己手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政治胜利。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好像忽略了很多事情,而这些事情,被一直默不作声的罗伯斯庇尔发现,并且解决掉了。
这个在建国之后就成为少数派的总统,这个和他们意见相左从而不再被他们支持的总统先生,好像不声不响的做了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完全是他一个人做成
的,其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绕开了整个政府系统,利用军事委员会和志愿兵团做成了这件事情,将试图刺杀他们的政敌全部消灭掉了,并且几乎是团灭了整个布里索派。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讽刺。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当他们所有人都赞同对布里索派进行打击的时候,罗伯斯庇尔还坚决反对这种行为。
他用自己作为总统的权力和地位要求接纳布里索派的人进入政府,与他们一同执政,然而这才过去多久,他就直接动用军事武装的力量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这下子,就算是最为激进的马拉和埃贝尔也有些难以接受了,成为总统之后的罗伯斯庇尔在他们看来甚至是一个保守主义者,可这个保守主义者现在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马拉很是激动。
「马克西米连!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做的有点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做?为什么你完全不告诉我们这件事情?
而且这件事情理当由公共安全部来负责,公共安全部才是责任部门!你现在却单独解决掉了这件事情,你绕开了整个政府,直接出动了军队,这不合适!」
罗伯斯庇尔看了看马拉,然后摇了摇头。
「马拉先生,你错了,这不是单纯的治安事件,这是极其恶劣极其严重的政治事件,针对共和国官员的刺杀一旦成功,必将颠覆现有的整个政治格局,身为法兰西共和国总统,由我来负责处理这件事情是非常合适的。
并且你不要忘了,现在是战时,我作为战时总统,有权力调集军队去处理任何有危害法兰西共和国安全的事情,这是合理合法的行为,我的所作所为没有违背法兰西共和国的任何一条法律!」
罗伯斯庇尔的表现非常的强硬,他强硬的回击了马拉关于他有违法嫌疑的指控。
而他这么一说,马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自己的指控了。
因为罗伯斯庇尔说的并没有问题。
作为战时总统,罗伯斯庇尔确实有相对应的权力可以处理这些事情。
他是武装军队总司令,他可以调动军队去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是法律规定的总统的权力,也是大家一直以来都忽略的军事权力。
此时此刻,马拉忽然意识到,罗伯斯庇尔之前在政府当中的退让或许并不是他无能为力的表现。
他的退让是一种政治上的策略,不是投降,而是暂避锋芒。
在政府中退让的同时,他另起炉灶,拉起了一个军事委员会,通过这个军事委员会去训练、控制志愿兵团,现在巴黎城外的那支志愿兵团似乎已经有了一些像模像样的感觉。
他们甚至可以在罗伯斯庇尔的单独指挥之下消灭掉一群有很高政治地位的敌人。
无需任何人的额外允许。
那岂不是就意味着今天罗伯斯庇尔可以利用这支军队去打击他们的政敌,那么明天,罗伯斯庇尔也可以利用这支军队去打击在场的某些人?
这个可怕的想法突然从马拉的脑海某处冒了出来,让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吃惊。
马拉犹豫良久,颇有些颓然地坐回了浴缸当中,任由药水浸泡他的身体。
然后他看着罗伯斯庇尔,说了一句话。
「马克西米连,从法律角度上来说,你的确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我始终不认为你把军队牵扯入政治局势当中是正确的选择,否则我们为什么要成立公共安全部呢?
我们之所以成立这些部门,就是为了让权力规范的运行,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按照法律法规来进行,如果我们随意的破坏它,又为什么要设置它呢?」
罗伯斯庇尔闻言,深深的看着马拉。
「马拉先生,一个多月以前,我或许会认同你这句话,可现在我发现,这句话我不能认同,因为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的经历告诉我,即使我愿意遵守这样的规矩,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遵守这样的规矩。
法律法规不能完全的涵盖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在法律法规之外一样有巨大的灰色空间,任由各种潜规则进行支配,我必须要说,我非常希望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遵守法律法规。
我非常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在法律法规的性质之内正确的做事情,可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马拉先生,你要求我遵守法律法规,那么你自己是否同样遵守了法律法规?你是否尊重法律赋予我的权力?」
罗伯斯庇尔没有把话说透,但是他所要表达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听明白了。
联想到这一个多月以来的乱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不轻松。
在罗伯斯庇尔试图行使自己作为总统的合法权力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并不合法,他们抗拒了罗伯斯庇尔的意见,自己选择了自己的意见,并且抱团在一起,使得罗伯斯庇尔陷入了孤立。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破坏法律、不尊重法律的那群人。
所以,他们被罗伯斯庇尔炽热的视线所扫视到的时候,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不去和罗伯斯庇尔对视。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尴
尬,曾经与罗伯斯庇尔有非常良好关系的丹东试图做点什么来掩盖这种令人窒息的尴尬。
「总统先生,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再去争论它是否应该发生,我想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为这件事情善后,您说是吗?」
罗伯斯庇尔看了看丹东,缓缓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共和国才建立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事件,我已经不想再去讨论这件事情谁对谁错了,就眼下来说,这种讨论应该也失去了意义。
布里索派既然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回应他们的失败,那么对于他们的处理方案,我想大家应该都有所预见,我们所有的争论都可以结束了,无限的未来也不再了。」
罗伯斯庇尔对于这个结局颇有些沮丧,因为他觉得他本可以把事情做得更好,但是他对于朋友们的过分信任和过晚的觉醒使得法兰西共和国在建国之初就出现了这种事情。
他本不愿如此。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该怎么处理,已经不是任何人可以扭转的了。
丹东没有说话,埃贝尔也没有说话,瘫在浴缸里的马拉更没有说话。
这三巨头都没有说话,剩下来的人也就更不会表达什么了。
所有人都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了。
数日之后,布里索、博佐等人试图刺杀共和国政府官员的事情被罗伯斯庇尔披露了出来,罗伯斯庇尔将他们的罪行犯罪经过以及具体执行人的身份全部都暴露了出来。
他把这一切写成了布告,散布在巴黎城内的大街小巷,在尘埃落定之际,让人们知道这件事情的发生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
战时总统罗伯斯庇尔毫不犹豫地决定判处这些人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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