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冯大壮回府的时候,立即便被唤到了朱允炆的住所。
朱允炆喝退了周围所有人,只留下冯大壮。
冯大壮弯腰站在那里,低头垂首,不敢看朱允炆。
他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衡王殿下将自己唤来是何意?
他是朱允熞身边侍候的人,平日里除了见面时给朱允炆行礼之外,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
但朱允炆唤他前来,他却不得不来。
毕竟,朱允炆是堂堂的衡王殿下,而且还是朱允熞的二哥。
封建礼教讲究“长兄如父”,朱雄英已死,朱允炆就是长兄。
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太监,就是朱允熞自己,若是朱允炆以哥哥的身份让他前来的,也同样难以拒绝。
当然,如今朱允熞有了“储君”的身份加持,就有点不一样了。
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
“听说你因为帮四弟办事,被皇爷爷打了板子?”
朱允炆一脸柔和,神情关切,道:“四弟也过于淘气了一些,让你受委屈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冯大壮连忙道:“奴婢为皇太孙办事,本就是极大荣耀,不委屈。多谢衡王殿下关心,奴婢受宠若惊。”
朱允炆却突然语气一转,道:“也是伱太不知轻重了一些,去散布谣言诋毁皇孙,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呢?”
“四弟年龄小,你们做奴婢的,就该多担待一点,不能什么命令,都像个傻子似的去执行,动动你们的脑子。”
“这次挨了打,下回也长点教训吧。”
冯大壮腰弯得更低了,道:“衡王殿下教训得是,奴婢记住了。”
朱允炆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白玉瓶,道:“屁股还痛吧?这是太医院开的方子,用宫里最好的药材调配而成,对治疗你这种伤痛,有奇效。我特意去太医院求来的,赏你了。”
冯大壮“扑通”跪了下去,磕头道:“谢衡王殿下。”
他一脸感激,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谢什么呢?别跪了,起来吧。”
朱允炆将他扶起,拍了拍他道:“你是为四弟办事,才受责罚。给你赐药是理所应当之事。四弟刚封为储君,事情多,忙不过来,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得替他照顾着点。”
冯大壮何曾受过这般礼遇,越发感激。
素来都说衡王以忠厚仁义著称,他呆在朱允熞身边,与其没有打过太多的交道,仅仅是经常见面而已。
今日才知道,衡王的忠厚仁义,果然名不虚传。
朱允炆又笑道:“说起来,太医院的药虽然用的是名贵药材,但药性温和,也未必就好。”
“咱还听到一味配方,以马钱子炮制而成,此物有通络散结,消肿止痛之效,常用于治疗跌打损伤,骨折肿痛等。”
“你的屁股是被板子打的,肿痛难消,用这东西,也有奇效。”
“这马钱子,药效比较猛,太医院不会用这种药,他们用的,都是药性十分温和的药材。”
他谆谆诱导。
说话间,又从怀中拿出了一包马钱子,道:“本王特意去药店,帮你买了一包生马钱子,但还需要你自己亲手炮制。”
“太医院的药,本王也放在这里,你想用哪种药,自己决定。”
听他说完,冯大壮顿时呆在那里。
衡王殿下微服出府,就是为了给我买伤药?
还专门乔装打扮,连随从都不带一个。
我一个奴婢,值得衡王殿下如此待我吗?
衡王殿下,真的如此忠厚仁义吗?
这一刻,冯大壮感动得涕泪直流。
身为贴身奴婢,在外人面前,他也算是威风十足。
但在主人面前,却是连猫狗都不如。
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了。
平时主人多看他两眼,都让他感动,骄傲,甚至因此向外人炫耀。
似朱允炆这般对他的,绝对是从来未有之事。
不止是他,府中任何一个奴婢,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礼遇。
奴婢而已,哪个主人会这般照顾呢。
“殿下!”他哭泣着跪了下去:“殿下如此对待奴婢,奴婢唯以死相报。”
他心中想着,朱允炆这般对他,必定是要让自己去办什么事。
冯大壮能在府中混成贴身太监,心计也是要高于常人不少的。
太监们之间,同样也会勾心斗角,争权夺势。
没有一定的头脑,做下人都会成为最底层,做不了贴身奴婢。
这可是让无数奴婢羡慕的位置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朱允炆仍是一脸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坐在那里,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谦逊谨慎,温润如玉的君子。
仁厚啊!
冯大壮再度磕头:“衡王殿下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去做,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完,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这一刻的冯大壮,已是热血上涌,真心觉得自己可以为朱允炆赴死了。
士为知己者死。
事实上,越是地位卑微的奴婢,因为平日里永远低人一等,一旦主人给他一点超乎寻常的关心,他就会感动无比,连生死都不惧了。
反而认为自己这样做,是应该的。
只有这样做,才能报答主人的恩情。
“本王能有什么事让你去做呢?”
朱允炆笑道:“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将伤养好,侍候好四弟。”
“如今他已是储君,又要帮皇爷爷监国了,事务繁多,可忙着呢。”
“你是他身边的老人,早就用惯了。”
“你早些恢复,就能早日回到四弟身边做事,就是对本王最好的报答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道:“四弟与我情深意重,他年岁这么小,就成了国之储君,我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能不多关心照顾呢。”
冯大壮越发感动了。
竟然没有事要吩咐?
他还以为衡王要让自己打探皇太孙的消息,脑海中已脑补出兄弟争储的画面,也做了心理准备。
没想到,只是为了让他好好照顾弟弟?
衡王殿下的为人,真是太好了。
太监里面,还有人私下传言说衡王殿下表面上和气,实际上也在与南王争夺储君之位。
如今看来,必定是谣言无误。
真该撕烂那些人的嘴。
衡王殿下对弟弟这般宠爱,怎么会像他们想的那样阴险呢。
这明明是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
冯大壮也忘了,自己刚才也是那样想的。
世人眼中,大多数都认为天家无私情。
在九五至尊的宝座诱惑下,所有的亲情都可以抛弃。
没想到,衡王殿下是真正的君子。
并没有这样的心。
“奴婢知道了。”
“奴婢一定好好养伤,早日回去干活,将皇太孙照顾好,不负衡王殿下所望。”
说着,他将朱允炆手中的马钱子接了过来。
“奴婢用这个药就好。”
“太医院的药,太珍贵了,奴婢受之不起。”
“况且,衡王殿下也说了,奴婢也是知道的。太医素来用药温和,毕竟治的都是贵人们,不敢轻易下猛药。”
“这马钱子,奴婢也是听人说过的,只是一时没想到要用。”
“衡王殿下既然说了,那断然是错不了的,奴婢这就去炮制,好好用药。”
朱允炆微微点,对冯大壮的选择,毫不意外。
他前面做了那么多铺垫,就是为了这个。
太医院的药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冯大壮用马钱子,炮制马钱子,并让府中的人都知道。
当下,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张条子,道:“这是马钱子的炮制之法,本王都写好了,你照着上面的要求去做就行了。”
若是冯大壮去问大夫炮制之法,可能大夫会说马钱子对治疗他的伤痛,并无特效。
那就不美了。
所以,朱允炆才将一切都准备好。
冯大壮更加感动,毕恭毕敬的接过条子,道:“衡王殿下今日赐药之恩,奴婢永生不忘,今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他再次磕了三个头,这才缓缓退了下去。
待到他离开之后,朱允炆的脸色,却是蓦然转变。
从忠厚且温润的神色,渐渐变得阴沉,又缓缓爬止了几丝狠厉。
目光凶狠如刀,直欲择人而噬。
“我的药,可不是这么好拿的,拿了我的药,就要替我去死。”
之前想着撞见冯大壮的事,他总觉得不安。
冯大壮去了药铺,还看见了他。
若是朱允熞中毒,那肯定难免有所联想。
若是他因此上报,老朱派人去查药铺,就可能会将他牵扯出来。
而且,说不定冯大壮还会好奇的问药铺,他买了什么药,那就更麻烦了。
朱允炆思前想后,定出了一条自以为是万全的计策。
他故意装作关心冯大壮的伤痛,将购买马钱子说成是为了他而买的演,如此一来,自己的嫌疑就全部洗涮干净了。
在外人眼中,马钱子已经全部到了冯大壮手中。
待到朱允熞中毒,冯大壮便是完美的“背锅者”。
就是他下的毒!
毕竟,冯大壮手中刚好有马钱子。
而且,不久之前,他刚刚因为执行朱允熞的命令,而被老朱打了一顿板子。
因此怀恨在心,完全说得通。
杀人的动机也就有了。
整个证据链都闭环了。
任谁来查,都会认定是冯大壮下的毒。
此策可谓是天衣无缝。
朱允炆的嘴角边,浮起一抹笑意。
他也在暗暗为自己的智谋,为自己定下的计策而感到高兴。
旋即,他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包药材。
不是别物,正是刚刚给过冯大壮的马钱子。
他当然没有全给冯大壮,而是只给了一半。
瞒天过海,金蝉脱壳。
有冯大壮顶罪,他就可以放心大胆给朱允熞下毒了。
这一刻,朱允炆仿若看到了朱允熞中毒死去的样子。
“储君之位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朱允炆紧紧握起了拳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