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孙殿下,饶命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不……”
求饶声伴随着惨叫声,声声入耳,传入朝堂。
众官员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太自在。
尤其是武将勋贵,更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
文官们都敢死谏,打死就打死,绝不开口求饶认输。
武将们勋贵素来看不起文官,觉得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敢冲锋陷阵,战场撕杀,贪生怕死,算不得英雄好汉。
只会逞口舌之利而已。
咱们武将勋贵,可个个都是英雄,人人都是好汉。
战场上撕杀,刀砍下来都不皱一下眉头的。
受再重的伤,也是连哼都不哼一声。
生死不看在眼中。
这是许多武将勋贵平时喝酒吹牛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想当年,老子骑马冲锋,身负十几箭,伤痕累累,算个屁事,照样冲过去,砍人如切菜……”
“看我身上的伤了吗?老子可是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的!”
“你们这些人吃一点点苦头,挨几下板子就哇哇叫,搁在老子军中,简直要笑掉了大牙了。”
……
刚才常茂大声惨叫,就已经让不少武将勋贵皱眉了。
不就是挨一下板子吗?
怎么的,还像那些文官似的,惨叫不断呢?
真不像话。
有些人更想着,以后必得拿此事狠狠嘲笑郑国公一番。
但此际,听到常茂的求饶声,顿时一个个都只觉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咱武将勋贵的面子,算是被这家伙丢光了。
以后在文官们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
瞧,伱们武将不是一向自许连死都不怕吗?
不是刀砍箭射,眉头都不皱的吗?
不是一向嘲笑咱们文官懦弱,贪生怕死吗?
怎么挨个板子,就求起饶来了呢?
咱文官被打板子的人,可多了。
你可见有谁屈服,有谁求过饶的吗?
知道什么叫文人风骨吗?
知道什么叫高风峻节吗?
一群莽夫,连一点骨气都没有……
满朝的武将勋贵,一想起那场面,一个个恨不得冲出去,将常茂当场打死。
丢人啊!
丢到家了!
特别是以前很多平日里唯常茂马首是瞻的武将勋贵,此刻更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就拜了一个这么不堪的大哥呢?
以后还如何在众人面前,昂首挺胸,抬头做人?
刚才还一个个在心中为常茂叫屈,现在却是都恨不得他去死。
毕竟,常茂若是坚贞不屈,被活活打死,那以后吹起来,就是武将勋贵们的骄傲了。
咱常大哥,打死都不求饶!
可惜。
他们这样想。
但常茂却不这样想。
他一听到不屈服,不求饶,就要被活活打死,早就吓得七魂丢了六魂。
从小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奴婢成群,醉生梦死,歌舞逍遥的好日子,他还想好好享生一辈子呢。
老爹出生入死,才挣下这份家业,也该轮到儿子们享福了。
让他去死,他如何舍得?
相比之下,什么名声啊,骨气啊,以后在狐朋狗友面前再没有了面子啊,那些统统都不值一提了。
哪里有小命要紧。
家里的婢女不香吗?
醉仙楼里的姑娘不美吗?
新娶的宠妾不好吃吗?
……
若是死了,这一切可就都没有了。
故而,他一听到要被打死,立即求饶了。
朱允熞的嘴角边,浮起一抹笑意。
对于常茂的求饶,他早就预料到了。
这种公子哥,可能会为了面子,硬挨一顿板子。
但绝对不会舍得去死。
屈服求饶是必然的。
“既然知错了,那就别打了,带进来吧。”
很快,两名锦衣卫架着常茂的身体,将他拖了进来。
只见常茂的屁股上,早已是鲜血淋漓。
大明打板子,可是脱掉裤子打的。
此际带上朝堂来,虽然将裤子又给他穿上了,但鲜血已经浸透了裤子,直渗而出,足见被打得有多惨了。
常茂无法下跪,只能匍匐在地,道:“常茂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谢……谢……谢太孙殿下饶命之恩。”
见到他被打成这幅模样,朝堂众官皆一个心有戚戚。
但又皆流露出鄙夷之色。
堂堂开平王之子,竟然如此不堪?
打几下板子就求饶了?
就这熊样,还带兵打仗,冲锋陷阵?
真是将他爹的脸都丢光了。
常遇春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呢?
朱允熞笑道:“那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常茂低头道:“下官不该不分尊卑,在朝常上向皇孙殿下公然顶嘴。”
“此事你并没有错。”
朱允熞道:“若金陵军事学堂当真练兵无方,你据理力争,痛阵其弊,又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朝堂众官的脸上,皆流露出疑惑之色。
太孙殿下这话,可就让他们听不懂了?
常茂也是如此。
但他被打了一顿板子之后,再也不敢多问,只是将头深深低下,沉默不言。
“你的错,有四。”
“其一:金陵军事学堂乃是军畿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你身为大明将领,当知本朝军法森严。孤且问你,擅闯军畿要地,依大明军法是何罪?”
常茂颤颤抖抖道:“大明军法,擅闯军畿要地者,斩!”
朱允熞冷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啊!那又何为自持身份,擅自闯入呢?”
“仅凭此一条,孤就可以取你项上人头。若不是念你是开平王之后,岂能这般轻饶?”
常茂不敢反驳。
其实嘛,他身为郑国公,又是统兵大将。
大明境内任何一处营地,他都可以随便闯。
真有人拿这个问罪吗?
从来就没有!
就算老朱知道了,也不是啥大事。
不要说普通军队的营地,哪怕是兵部大堂,闯就闯了,还能咋地?
也没有哪个将领或官员,脑子不开窍,拿这个来较真的。
不要说现在这个时代,就是放在后世,一个有少将军衔的军长擅自闯入不归自己管辖的营连部队驻地,严格来说,肯定是违规的。
毕竟,不归这个少将管的部队,那少将也是一个外人。
怎么能随便闯入军营呢?
但真的会严肃追究这个少将的责任吗?
一般来说,显然是不会的。
充其量批评几句,也就顶天了。
更不要说,常茂的军衔,放在后世,那至少是上将,远远高于少将了。
在此之前,哪怕他并不统领金陵城的军队,却也没有少进过附近的军营闲逛。
一群勋贵功臣之后,公子哥们,随便进哪个军营,都像回自己家一样。
别说进军营了,带着歌姬美女,去军营喝酒,一边看她们在军营中跳舞,一边将领们吹牛聊天,这种事情,他也没有少做过。
治罪?
怎么可能?
更不要说,他闯金陵军事学堂,还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不是拿那些新兵学员开涮,是实打实的去考察他们训练得如何的。
为国办事,他当然理直气壮。
但朱允熞偏要将他拿到台面上来说,常茂也无法反驳了。
许多事,就是不上秤,还没有四两重,谁都不会在意。
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要按大明的军法来,那问题就严重。
毕竟,大明军法明确规定了,擅闯军营者斩。
可没有规定,多高级别的官员,就可以不用守这个规定了!
没有,那就是不问级别。
常茂认为自己是为国办事,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经过允许,那便是违法。
他虽然心中不服,但又还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朱允熞正是咬定了这一点,才以此来压他。
新军是跨时代的军队,他也没有想过,要让这些旧时代的将领理解。
至少,在新军用赫赫战功来证明自己之前,这些人的不理解,不支持是理所应当的。
后世清朝被洋人用洋枪洋炮打开大门之后,想要改革都举步维艰,反对的阻力奇大无比。
更不要说,如今大明国力鼎盛,并没有亡国危机。
新军横空出世,与原来的军队完全不同,如何能让他们接受?
就算大明的思想,比清朝那些人开放一些,也没有开放到这等程度啊!
在大明的将军和官员们眼里,连刀茅弓箭都不训练,也能叫军队吗?
能上战场杀敌?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朱允熞也从一开始,就放弃了靠口头说服这些人的打算。
他就是强制推行。
待到新军有朝一日,上战场打出战绩,立下赫赫战功,质疑的人,自然就得乖乖闭上嘴巴。
事实胜于雄辩。
也因为如此,朱允熞才拿开设军事学堂,训练新军的事和文官们做交易,希望尽量减少阻力。
他虽然对新军的战力充满信心,但新军从训练成军,到上战场作战,这需要不短的时日。
如果在此之前,因为反对的声浪太大,而被迫中止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虽说燧火枪已经发明出来,相比弓箭有着巨大的优势,远非原来的火铳能比,滚滚时代浪潮再也难挡住。
但没有与之相适应的制度,没有专门训练出来的新军。
还是很难发挥出新式武器的威力。
从而大大拖慢大明从冷武器转向热武器转化的进程。
大航海时代即将来临。
这一步,他不希望被人打扰。
可意外偏偏出现了。
文官们遵守约定,没有出来反对。
武将勋贵却站出来了。
常茂上奏,将此事公开化。
可以想象,在此之后,反对金陵军事学堂,反对新军的声浪,必然一浪高过一浪。
在那些反对者眼中,可都是为大明着想。
离经叛道的新军,在他们看来,都不能算是军队。
朱允熞心中也有点怀疑,是不是有文官在暗中挑拔,将常茂当枪使了。
就如同请求册立太孙时的蓝玉一样。
论朝堂上的政治斗争,争权夺势,这些武将的心计谋略,可是远逊于文官的。
眼下正是设置咨政处的紧要关口,文官们想借此试探他。
又或者只是武将勋贵也想染指咨政处的大权,故而如此。
不过,此事深究亦无意义。
既然常茂站出来,那将他压住。
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
朱允熞心中已是了然,看来设置咨政处的事,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现在还没有正式开议呢,交锋就已经如此激烈。
可以想象,后面正式公布方案,要引起多大的震动了。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旋即,朱允熞又恢复了信念。
手握大权,生杀予夺,皆由他一言而决。
若是这样还镇不住这群人,那他这个监国,也不用当了。
但朝堂交锋,其惊心动魄,尔虞我诈之处,较之战场上撕杀,犹有过之。
殿中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易与之辈。
稍有不甚,就会落入他们的算计之中。
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能否顺利按预定方案设置咨政处,而不致被这些人阻挠破坏。
能否树立起太孙殿下的威严,从此监国再无阻碍,就在此一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