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浩南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让整个谈判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实际上,在这次谈判之前,华夏方面并不知道欧洲方面具体为什么突然跑来要合作,所以也没办法针对性地提前准备,只能把相关技术人员找来见招拆招。
因此除了刚刚看到那张条子的怀国莫,以及参与过研究的林国范之外,所有人一时间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华夏这边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牛逼。
就连双方的记录员都难以判断该怎么记录这条内容,只好抬起头看向这个疑似“口出狂言”的发言者。
对面的欧方代表团在短暂的呆滞过后,很快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其中一名头发银白,带着眼镜的老者盯着常浩南看了好一会,然后才开口问道。
“很抱歉,我需要再确认一下,你所说SLD条件,是指达到毫米级粒径的过冷液滴么?”
这位看上去也像是个技术人员,主要是那个眼神确实有那种疯狂科学家看见研究对象之后的样子。
“当然,而且我在这里可以透露一些更加精确的信息。”
早已经料到会面对类似问题的常浩南几乎不假思索地点头回答道:
“具体来说,我们已经对粒径为400微米到1毫米的大尺度液滴高速撞击固体表面的现象进行过理论和工程研究。”
“目前的成果表明大尺度液滴和过去研究的100微米以下普通液滴在结冰机理上存在很大不同,过去的一些基本假设,比如‘水滴撞击过程不产生热运动’在SLD条件下不再适用,所以,需要开创一整套新的研究方法,甚至是理论体系。”
听到常浩南的说法之后,那名白发老人显然变得更加兴奋了:
“那你们采用了什么办法来解释典型临界冰形对翼型气动性能变化的影响机制?另外,从适航安全的角度上,有没有评估结冰后翼型具体气动特性的方法……”
“咳咳——”
一连串的问题还没问完,就被一阵轻咳打断了。
能在谈判现场问出这种问题,简直是离谱到家。
常浩南稍稍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对方面前摆着的姓名牌——
费尔南多·洛伦佐。
常浩南依稀记得自己前世好像还看过这个人写的论文,但具体是关于什么的已经想不起来了。
“洛伦佐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这里不是学术研讨会,而是谈判现场,如果您真的对这些问题感兴趣,那么等我们之间的协议达成之后,我会很乐意和贵方的技术人员分享这些研究成果。”
刚刚透露的那些只言片语只是为了让欧洲代表团确信华夏真的对SLD结冰问题有所研究。
现在从对方的反应来看,毫无疑问已经达成了目的。
那他当然不可能再透露更多信息了。
被常浩南这么一说,洛伦佐也意识到现在场合不对,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不过作为代表团的技术顾问,他也并没有决策权,所以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中间坐着的罗西·科伦坡和安妮·瓦莱特。
法国宇航和空中客车虽然也派代表参与了这次谈判,但是作为华夏航空在某种程度上的同行和竞争对手,在这次以合作为主基调的谈判中显然不如芬梅卡尼卡和JAA的人作用更大,因此这两个人算是代表团里面的最核心成员。
只不过,哪怕是对全程参与过新舟60结冰试验的科伦坡来说,今天晚上接触到的信息量也确实有点大了。
如果那个华夏人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们在结冰与防除冰领域的研究甚至已经走到了美国人的前面。
他们此前完全没有想过反将一军的事情,自然对相关的谈判条件毫无准备。
并且科伦坡和瓦莱特都不是专职的技术人员,对于SLD相关领域只能算是有些了解,也不可能就在现场临机决断。
于是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关于贵方代表团刚刚提出的想法,我们需要向欧洲总部进行报告,暂时无法给出准确的答复。”
在被常浩南当头一棒震撼过之后,瓦莱特的语气也不再有一开始那样铿锵有力了。
她的发言就是准备结束本轮谈判的意思。
考虑到目前双方所想要讨论的事情都已经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并且华夏这边也需要和常浩南以及林国范确认一些技术细节,因此这实际上是唯一的出路。
无非是看最终哪一方最先绷不住而已。
现在欧洲方面主动提出来,自然是最好。
于是第一轮谈判就这样告一段落了。
随后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晚餐会。
尽管在确定了对方要求合作的原因之后,怀国莫等人有不少问题需要咨询常浩南和林国范,但还是得把该走的流程给走完。
晚宴过程中,除了老熟人科伦坡之外,常浩南还跟那位费尔南多·洛伦佐聊了聊,得知对方是一名来自巴黎国立路桥学校的教授,研究方向是断体力学和流体力学。
法国的高校在命名的时候都比较随意,这个国立路桥学校虽然听着跟个专科似的,但其实是全世界排名前100的理工类大学,90年代这会,比华夏大陆范围内的所有学校排名都高。
“常,你们华夏难道已经建设了像NASA那样的结冰风洞么?”
洛伦佐显然还是对常浩南刚刚提到的研究很感兴趣。
“洛伦佐教授,像是刘易斯中心那样的结冰风洞确实很重要,但主要作用还是集中在测试结冰后翼型的气动特性上面,而我们目前进行的研究则更基础,是从过冷液滴撞击表面的过程开始,推演结冰的整个过程。”
常浩南一只手端起装着白葡萄汁的酒杯,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
“受当前风洞技术的限制,实验所能获取的影响参量、可进行的范围以及研究方法的通用性都受到限制,所以在这个领域,我们主要依靠计算流体力学技术进行数值分析,以及对关键的研究工况进行试飞。”
“数值计算之后直接试飞……”
洛伦佐满脸不可思议:
“那岂不是会非常危险?”
“确实很危险。”
让老教授没想到的是,常浩南直接点承认了这一点:
“所以我们会先挑选最有把握的工况进行试飞,在验证这一范围内的模拟结果没问题之后,再逐步提高试飞环境的严苛程度。”
这一系列回答真假掺半,哪怕洛伦佐后面去找科伦坡求证,也不可能看出什么猫腻。
比如之前他们实际上只进行了100微米级别过冷液滴环境的试飞,但常浩南和林国范之前鼓捣出来的那套理论确实也可以比较精确地预测SLD条件下的结冰情况,只是需要对一些理论和假设进行调整。
没去试飞只是因为SLD实际上属于一种非常极端的气候,在华夏范围内更是基本属于百年难遇。
想要让飞机适应这种条件并非不可能,但就要从翼型到蒙皮材料再到防除冰装置全方位入手,成本奇高而且还影响飞机性能,真不如老老实实加强气象探测水平,一旦发现这种天气就直接停飞——
实际上后世的通行办法也正是如此。
只不过现在既然FAA要提前15年把SLD拿出来当筹码说事,那常浩南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些小小的东方震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