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犁城中,确实有一处大的广场,长有百米宽也有七八十米。
广场靠北位置,有一尊巨大的坐佛,被安置在三米高的莲台上,整体高差不多有二十米。
在当前这种建筑条件下,把佛像造这么高不容易。
宽阔的广场上,因周围已被完全戒严,除了远处站岗的士兵们,就只剩朱景洪和几名高级将领,以及随行的随行的几十名侍卫。
站在佛像正前方,朱景洪观察之后,回头对众人道:“跟咱关内的佛像,倒是有极大不同!”
只听效勇营总兵丁光禄道:“殿下,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贼兵倒行逆施……即便把佛像造得再高,满天神佛也不会保佑他们!”
青海行都司都指挥使杨隆山接着应道:“此言极是,这些个逆贼……别人说是这尊泥塑佛,就是造一座金佛出来,也逃不了灭亡之局!”
其余几人议论之时,又跟在朱景洪身后,绕着大佛走了两圈。
正在此时,一名侍卫快速跑来,禀告称罗刹国的画师来了。
这次占领伊犁,明军缴获极多,其中就包括各种工匠,当然也有罗刹国来的画师。
这些人的油画水平极高,所以朱景洪召了这些人来画图,刚才这帮人就在城门上下,观察明军入城时的盛况,这些场景他们都要画出来。
此时被招来的两名画家,则是专门来替朱景洪几人画像,一副是在这广场之上,另一幅则是在王宫之内。
在朱景洪的招呼下,在场几位将领摆好了架势,C位毫无疑问是朱景洪站着。
此时他双手搭在身前,跟挺胸扶腰按剑的将军们相比,显得格外谦逊和蔼。
众人保持这一姿势,在现场站了有近五分钟,让这画者完成了基础草稿勾勒,真正绘画上色是后面的事情。
这里画完之后,朱景洪又率队向王宫去了,然后又在王宫大门外如法炮制。
为了留点儿值得纪念的东西,他这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王宫前的绘画结束后,朱景洪带着众人往宫里走去,一边观察周边情况一边说着话。
来到王宫深处所谓主殿外,看着前方台阶上的宫殿,朱景洪问道:“诸位,千百年来打到这里的人,只怕也没几个!”
确实是没几个人,但如果真要细论的话,大概也有那么几个。
只是在场几人审时度势,知道现在提出完全是添堵,所以全都夸赞起朱景洪来。
“殿下运筹帷幄,决胜万里之外,古往今来……自是无人能及!”
“即便是当年汉时冠军侯,比起殿下……也是多有不如啊!”
众人吹吹捧捧,朱景洪一行已上得台阶,此时宫殿大门是完全敞开着。
第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是很凌乱,里面各种器物装饰散落,符合败军之国的气象。
众人随朱景洪一道进入殿内,里面金碧辉煌的装饰,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只可惜因为政变,一些装饰器物被打倒,还有些值钱的东西被顺走了,否则又另是一番景象。
“殿下,地上有幅画!”
听到提醒,朱景洪看了过去,便见地上果然有一轴画,而且还打开了一部分。
这地方不该有这样的画轴,朱景洪估计是有人想顺走,慌乱之间然后掉地上了。
见朱景洪对这画感兴趣,说话的总兵耿宗贵连忙将画捡起,接着石谦上前配合他拉开了画轴。
朱景洪本以为是古画真迹,还以为今天捡着漏了,凑近细看才发现是今人所作。
画风是大明的古画,内容是城头站着一位准噶尔装束的男子,面对风雪侵袭岿然不动,正按剑遥望远处雪山,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殿下……这里还有一首诗!”王子腾挤过来说道。
字写得有些“草”,朱景洪怕自己念错了,遂退后一步问道:“念来听听!”
王子腾看了一遍,也觉得辨认比较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念道:“东出……伐恶……明……”
念出最后一字,王子腾悚然一惊,看向了一旁的朱景洪,见他并无所动这才安下心来。
暗骂阿古拉是王八蛋后,王子腾接着念道:“胜败皆无憾……”
“雪山千古寒,独润……英雄胆!”
“落款是……认不得,但以这般口气写诗,想来是阿古拉那逆贼!”王子腾强掩尴尬道。
又凑近了些,目光扫过整个画面后,朱景洪念道:“英雄胆……还特么独润,颇具浪漫主义气息啊!”
这个时候,朱景洪不管说什么,众人都会只是附和,这符合他们的一贯风格。
“殿下,这是逆诗,应当销毁!”杨隆山提议道。
朱景洪笑了笑,说道:“不必……准噶尔都快没了,咱们还怕他一张纸?”
“让人收起来,我带回去……给老头子看看!”
敌人已被打败,此前叫嚣得越厉害,才越能衬托己方的厉害。
耿宗贵收起了画轴,这时一旁的石谦问道:“殿下……明晚的庆功宴,就定在此处?”
“这地方宽敞,就定此处!”朱景洪拍板道。
此番取得如此大胜,不开一次庆功宴怎么可以,全军上下可都等着这一天。
当然不是为了那顿酒肉,而是庆功宴后才会论功行赏,这才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事。
一边游览,朱景洪一边与众人参观,这时有人禀告准噶尔的贵族们前来拜见。
事实上,这段时间准噶尔大小贵族,都很想见朱景洪一面。
有罪的希望能脱罪,野心大的想谋夺政权,野心小的也想在新朝谋取位置。
对于准噶尔的处置,朱景洪老早就请过旨意,如何处置皇帝已经多次批复过。
首先,安西行都司要迁至精河,其原先一部分辖区交安北行都司。
其次准噶尔要拆分,大概会被拆解为五到六个王国,天山以北分为两个,以南分为三到四个小国。
这消息朱景洪就没打算瞒,被准噶尔这些贵族探知后,这些人心思当然会活泛起来。
如何拆封朱咸铭已有大致规划,但细节问题还需朱景洪推行,所以那些准噶尔都会来巴结。
朱景洪没有见这些人,最近半个月内他都不打算见,而是要多了解清楚后,再单独召见这些人问话。
游览完王宫,朱景洪便出了城,依然选择住在军营里,这样方便他处理各自事情,毕竟各卫指挥所都在城外。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时间来到了九月二十四,今天是举行庆功宴的时候。
按照朱景洪的要求,侍卫亲军副千户以上、京营千总以上、各卫指挥佥事以上,都可参与本次庆功宴。
除此之外,有重大立功的军官乃至士兵,也分别给了五十和一百个名额。
没错,就连最普通的士兵,也有一百人可以参加宴会,朱景洪是真把上上下下都考虑到了。
太阳西斜,处理完一天的事务后,朱景洪在诺敏的提醒下,换上了他亲王的袍服。
乘上车,在大批侍卫护送下,朱景洪往伊犁城内去了。
其沿途所过之处,全部是由士兵站岗,而且提前了一个时辰清场戒严。
大概十几分钟后,朱景洪来到了王宫外。
此时,所有参与宴会的将领士兵,已经全部提前到场等候,此刻人全部都在皇宫里面,出来迎接的只有几名高级将领。
其他人也都想出来迎接,但那样势必会让现场的很乱,所以朱景洪提前打过招呼,只让王子腾几人出来迎接。
“恭迎殿下!”
“嗯!”
朱景洪应了一声,而后跳下了马车,并顺势取下头顶翼善冠,交给了身后随行的柳宬。
“你们都来得早啊,人都到齐了?”朱景洪笑问道,并迈步往前走去。
杨隆山资历最深,便见他上前回话道:“启禀殿下,人都到齐了,都盼着您来开宴呢!”
走到众人近前,朱景洪笑着说道:“杨将军,你这话……是怪我来迟了!”
“微臣岂敢!”杨隆山回话道。
然后在众将簇拥下,朱景洪一路走进了王宫。
沿途警戒的士兵,全都行礼问安,一路上都是“参见殿下”“殿下万安”“殿下千岁”之类的词。
很快,朱景洪一行来到了正殿外,殿外广场已设好几十桌宴席,参与宴会的下级军官和士兵们便在此。
为了迎接朱景洪,这些人已提前分列两边,当朱景洪出现时皆行大礼参拜。
站在宫门口,顺着往前方看去,只见从台阶下到大殿之上,沿途左右届时前来迎接他的人,此刻个个面露恭敬目光热忱。
神色淡然,朱景洪缓缓通过人群,此刻参拜之声不绝如缕,即便朱景洪已让他们起开。
“殿下千岁……”
“王爷吉祥……”
“殿下晚安……”
听到这些话,朱景洪面露浅笑,只是时不时点头示意。
若非他经历过这么多事,镇得住这些杀气腾腾的将领士兵,单纯在这些人注视下走过,本身就是毕竟难的一件事。
如他这般,能似闲庭散步一般的人,这天下除了他也就皇帝了。
通过外面的“御道”,一路进入大殿之后,里面人的官阶就更高了,起步都是卫指挥使一级。
当然,蒙古、女真、藏人的将领,级别足够的也被邀请在内,跟着其他人一起欢迎朱景洪的到来。
内内外外,气氛之热烈,简直难以尽述。
朱景洪走到那里,那就会有欢呼之声,所有人都在表达大胜的喜悦,此番大战将是所有人毕生难忘的谈资。
沿途,朱景洪看到了侯璟、王杰、石崇,甚至还有那个李成勇,面对这些人的行礼问好,他都以挥手示意回应。
最终,在越过所有热烈欢迎的人群后,朱景洪来到了大殿正北的主位,这里已设置好他的桌席。
除了他,殿内从三品及以上武将,都享受单独一桌的待遇,其余将领则是四个人一桌。
示意众人落座后,朱景洪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此刻杨隆山站了出来。
他便是今日大宴的主持人,便听他高声对众人道:“全体起立!”
刚才坐下的众人,此刻又都站起身来,然后依照品级排班站定。
“臣等……拜见殿下!”
正式行礼,这是程序性的礼节,众人此刻精神抖擞,把刚才的话又高声喊了一次。
“诸位请起,都坐吧!”
待众人落座后,朱景洪端起桌上的琉璃杯,里面倒的深红色的葡萄酒。
起身走至案前,见有人要跟着起身,朱景洪便示意其落座。
“诸位……仰赖圣上洪福,加之将士用命,方有今日之大胜!”
高举酒杯,朱景洪豪迈道:“诸君……为大败敌军,干杯!”
一句话直奔主题,所有人都笑容满面,然后起身举杯遥敬朱景洪。
“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然后朱景洪便回到了位置,同时挥手示意众人落座。
有了这第一杯酒开场,本次庆功宴便正式开始。
在连喝三杯之后,众人便开始放飞自我,相互之间敬酒奉承起来。
当然也不只是奉承,许多人通过这连续半年的征战,相互之间已有深厚情谊,借着今晚这场合便回忆起过往不易。
但被敬酒最多的,还属上位的朱景洪,那真是一个接一个的来。
好在有几名参谋陪着他,期间替他挡了不少酒,才让他不至于太过狼狈。
宴会酣时,还有歌舞助兴,更是将现场气氛推至高潮;
喧闹声中,石崇、侯璟和王杰三人,一同来到了朱景洪左右,再度向他劝酒道贺。
这三人乃是他心腹猛将,朱景洪自是与他们提杯共饮,言谈之间好不畅快。
他们仨喝了酒却没着急走,而是围在朱景洪的左右,聊起了此前各次大战之事,此时回想他们仍觉不可思议。
一边听一边点头,朱景洪脸上笑容就没消失过。
“好了好了,听得我耳朵都疼了,下去吧下去吧!”朱景洪挥了挥手。
被他明示之后,这三人方才离开。
缓了一会儿,当歌舞最为热闹时,朱景洪起身越过了书案,端起酒杯走到台阶上站定。
见朱景洪这是有话要说,看到的人立刻提醒身边同伴,很快现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面向了上位。
至于大殿中央的舞女,已被临近将领挥退。
想着自己早已编好的话,朱景洪正色说道:“我……本愚陋之人,幸而生于皇家!”
“长大后入翰林院读书,却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唯喜好舞枪弄棒……”
这是旧事,在场很大一部分将领,都是龙禁卫出身,算得上是朱景洪的玩伴,听到这话都面露笑容。
当然他们也冒出疑惑,这个时候朱景洪说少时之事作甚!
“当日我便想着,既享尊荣不可荒废,往后春夏出游,秋冬狩猎……快意一生,安享太平!”
这个时候说自己小时候的想法,其实显得有些突兀,聪明的人已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大殿中央后,朱景洪举杯环顾众人:“来……喝!”
众人皆一饮而尽,然后再度看向朱景洪。
将酒杯拿给随侍的柳宬,朱景洪接着说道:“正统十年,我随太子前往金陵,恰遇剿倭之事寸步难行,于是太子令我掌军……一战而溃倭贼矣!”
看着大殿的夜色,朱景洪面露怆然道:“初时我之愿望,是死后在墓碑上题曰:大明故某僖王之墓!”
世人都忌谈生死,朱景洪此时聊到了自己的“死”,还把所谓的谥号说出来,而且还是“僖”这么个谥号,在场众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潇洒不羁。
当然了,如果是普通人这样说,那必然会被认为是撒币。
就在这时,朱景洪话锋一转,神色肃然道:“然而,自剿倭寇始……圣上命我参与军机!”
“造枪炮、练新军、平西北、定朝鲜、破西夷……”
“终至现在,远征万里,大败八国……打进了这伊犁城内!”
短短三句话,却是难以复刻的壮阔经历,甚至可以说放眼古今,也难找到几人可以匹敌。
在言辞推到高潮后,朱景洪再度举杯,环顾众人道:“如今,人臣之功已至极点,复……又何望哉?”
此刻,众人望着大殿中央的朱景洪,只觉得他是如此英雄盖世,只道这样的人是天生的王者。
又与众人饮下酒后,朱景洪转身返回了上位,落座后再度示意众人归座。
“此番战后,我当回归本心,安稳度日,安享太平……”
双手抱拳,朱景洪郑重说道:“往后大明安危,全仰赖诸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