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刻,代表宫中的中常侍张辩与绣衣指挥使杨大、帝国司法最高掌舵人廷尉卿李清彦亦出现。
他们带领的缇骑、武差则向前,阻拦愤怒人群的继续冲击。
除此之外,他们便没有其他动作了,并不敢承担镇压太学生请愿的污名。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等到人群稍作安定,周彻方才不急不缓的出声,手指着陈知兵:“将他杀死,以做灭口之举,使真相掩藏于死人口中,将舆论做成既定事实,这便是你们所要的交代?”
“六皇子勿将此举推到天下人头上!”
人群中发出一道朗声,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了出来。
周彻望了他一眼:“你是谁?”
“经书世家、平城卢氏卢长秋。”
卢长秋昂起头来,声音一振:“此事为天下人怒,当由天下人审。卢长秋不才,愿为天下人言!”
他这话一出,身后太学子哗然一片,而后拔起滔天般的赞扬声。
卢长秋瞬时激动无比,像是有一股开水注入了血管,将他浑身血液都激的滚烫起来!
在重名的大夏,要当大官,出名就是第一步。
看看朝堂上那些‘活教材’,哪一个不是把仁义礼智信之名写在脸上?
而自己今日呢,以白身替天下人责问六皇子!
这是什么名?大义之名!天底下最值钱的名声。
这么多人目睹,加上身后的大人物们捧场……卢长秋已预见自己名扬天下、生入典故、耸立朝堂、带领家族百年不朽的场面了!
“监军梁公,国之忠良,却遭虐身死,这才是将真相掩藏于死人口中。”
“但行此举的,不是我们,是这奸逆陈知兵、更是他背后之人!”
“至于陈知兵这个奸逆……如这等背国背民者,万死难赎其罪!”
“不过,将他灭口于此,对谁更有利,我想殿下比我们更清楚?”
这滔滔之言,立时激起千层巨浪。
卢长秋背后,发出阵阵欢呼、赞扬之声!
“卢君高义!”
“直面不法,不惧强权,实乃天下楷模!”
这一片不掺假的赞扬声,使得卢长秋底气愈来愈足!
身系天下之望,还怕他一个区区皇子么?
他往前一步,直接逼问周彻:“六皇子,你还有话说么?”
周彻笑了一声:“你言辞振振,说的陈知兵背后之人,可是我?”
“是!六皇子有重大嫌疑!”在这种场合下,卢长秋没有退缩,大义凛然:“大军之中,唯有你职位在陈知兵之上。残害监军之事,你当真不知情么!?”
嘶——
此言一出,其他起哄群众还好,场中官员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严肃且要命的问题,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摆了出来!
周彻该怎么回答?
知道?那他便坐实了残害英雄之名!
不知?那他就当着天下人面将锅盖在了陈知兵身上。
这口锅要是在廷尉府或兵曹的审问下让陈知兵顶了还好,可如今众目之下,陈知兵不可能背的动这口锅!
舆潮重压之下,一切都被摆在太阳底下,失去了任何暗箱操作的可能。
结果依旧无法改变。
“你有一言不假,若有背国背民者,万死难赎,当天下人共诛之。”周彻俯瞰此人,忽然振声:“不错!控制梁兴,我不但知情,还是我授意陈知兵等人做的!”
“可你又怎敢确定,奸逆是陈知兵、是他背后的我,而不是死去的梁兴与其背后之人呢?”
人群哗然,卢长秋更是震怒,手指周彻:“六皇子!纵然你是皇嗣,也不能在这辱没英雄!”
“谁是英雄,谁是奸逆,你说了还不算!”周彻大槊一挥:“将证人带出来!”
证人!
还有证人!?
场中众人,神色丕变。
卢长秋猛地后退一步,目中浮现慌乱之色:难道对方有后手?……丁玉堂没告诉过自己啊!
周彻身后,一名看似普通的甲士摘去头盔,走到人前,向张辩、李清彦、魏仲文躬身行礼:
“箕关守关司马范僵,见过天使及诸位大人。”
有几名甲士快步跟上,持盾挡在他身前。
范僵隔着盾牌向人群拱手,大声道:“诸位,我乃箕关守关司马范僵。”
“当日,梁兴差人告知我,让我于夜开门,引贼入关,使贼军趁我军撤退之机,袭杀六皇子殿下。”
“为防泄漏,我只能事先答应梁兴,暗中将此事透露给六皇子。”
“殿下便将计就计,一面令人拿下梁兴,一面大开关门,引贼军出手,趁机大破,这才占了箕山。”
这些话,早在路上,范僵便已默默背了数百遍。
此刻道出,人群立时哗然,引起轰动。
“什么!?”
李清彦脸色骤变,变得难看无比。
六皇子手握证据、他一直捏着这要命的证据!
那他为何不说?是了,他不能说,他说不得,他不说才能在今日给与自己等人最大的伤害……
斗争多日,直到此时此刻,他内心才开始冒出丝丝恐惧感。
不只是面前铁证,更是对周彻深沉心思的恐惧——手握铁证,却隐而不发,让二皇子和五皇子的人挖坑,埋的却是自己人!
他手上只有一个范僵?会不会还藏着其他底牌未出……
他小心的转动目光,看向对方。
周彻似有察觉,同样看向他,脸上笑容灿烂,眸子却透露出冰冷彻骨的寒意。
——多年官场生涯培养的可怕直觉,让李清彦在对视片刻便获取到一个消息:自己是他的猎物!
“有这种事?”
“不可能……梁兴不是英雄么?”
“未必,也只有这样,作为主帅的六皇子才有可能对监军下手!”
好在,人群中的发声群体主要以太学生为主,这些人虽然有时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容易被人利用。
但他们是读过书的、有学识和理解能力,当即又有人道:“监军代表中枢朝廷,主帅受其监察,对其无处分之权,除非……除非监军临阵叛国!”
“如何能认定此人身份!”
又一声大喝传出,有人对范僵的身份提出了质疑。
周彻看向张辩,道:“还请张常侍为范司马证身。”
“好。”张辩点头,回头吩咐道:“驻兵曹黄门,去查验他的军籍和印绶。”
“是!”
不消片刻,那名驻兵曹宦官便给出准确答案:“范僵身份没有问题,他是去年十月调任箕关司马的,年末回京述职,我还见过他一面。”
再无悬念。
人群彻底惊哗。
“监军叛国!”
“梁兴不是英雄,他才是奸逆……”
有太学生的声音已在颤抖。
自己等人以黑为白,这是做的什么混账事?!
圣贤的脸都让自己丢尽了……
替‘天下人发声’的卢长秋,此刻更是彻底慌了。
“不对!不对!”他连连摇头,大声喊道:“如果梁监军叛国,你为何不提前向兵曹和廷尉府控告?何必要等到今日呢!”
“梁兴交给了兵曹,梁兴死了。”
“倘若将范司马交给兵曹,范司马还能有命在么?”
“事到如今,梁兴为什么会死,又是被何人灭口,难道你还不清楚?”
周彻冷声一笑:“你不敢说,我来告诉你!”
“梁兴只有死了,才能化身忠良、才能永远闭嘴,保住他身后的人。”
“譬如兵曹尚书曹正、譬如和曹正亲近的二皇子!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