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目前在苏州府那边的情况如何?”
某间旅店的房间内,李钧和袁明妃的投影相对而坐。
一段时间未见,李钧感觉袁明妃眉宇间的那股天生魅意似乎在变得越来越淡。一颦一笑间虽然依旧美貌不改,但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带有摄人心魄的强烈魅惑。
看来佛序天女对她的影响正在慢慢消退,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彻底摆脱了。
李钧如是想道。
“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投影中的袁明妃伸了个懒腰,猛然跃起的曲线袭进李钧的视线,让刚刚还在感慨烈酒变清水的李钧蓦然神情一窒。
“你们前段时间在辽东闹出的事情,动静太大了。现在到处都在传言说新东林党准备借这个机会发难,打算把这口黑锅稳稳盖在佛序的身上。所以如今整个寒山寺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我和小黑不敢贸然接近。”
见李钧皱着眉头不说话,袁明妃莞尔一笑,问道:“你是不是有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
“是有点。”
李钧缓缓说道:“你觉得现在这个结果,裴行俭事前预料到了吗?”
“以裴行俭之前显露出的秉性和作风,如果他事先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应该不会给你通风报信。他这辈子最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张峰岳,却还是稀里糊涂给别人打了一次白工。裴行俭现在应该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巴子吧。”
袁明妃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连这些都在他的算计之内,那这位裴大人的演技也未免太恐怖一些,我们就算这次不上当,以后迟早也要在他手上吃亏。”
李钧闻言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中的身体向后一倒,眼神望向头顶,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明明跟别人连面都没见过,却始终感觉对方无处不在,自己一举一动都可能会成为对方借力的台阶。咱们这位首辅大人难道真就开了天眼,算无遗漏?”
“能够带领儒序力压佛道两家,外加一個朱明皇室。这种人物,在整个帝国上千年的历史之中恐怕也没有几个。”
袁明妃同样面露感叹:“而且他如今只是序二,如果真让他成就序一,今后的大明恐怕就要进入大儒家时代了。”
“大儒家时代”
李钧琢磨着这句话,突然眉头一挑,问道:“既然辽东的事情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口黑锅,佛序为什么不反抗?难道这些秃驴真的已经修成了佛祖,准备把脑袋送给儒序砍,以己饲鹰,以身渡人?”
“你的这些疑惑,恐怕只有灵山上的那些大佛序才能给你解释了。”
袁明妃沉思片刻,轻声道:“不过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些人恐怕是将这次危机当成了机会。甚至可能这就是他们和新东林党互相配合唱的一场双簧。”
李钧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错愕问道:“你是说,佛序内部准备借刀杀人?”
“寺庙的门朝向跟自己不一样,那别人就是外道。台上供奉的菩萨是拈花还是托瓶,不一样那也是外道。在这种以信仰为基础的序列之中,内斗往往比外斗来的更加血腥惨烈。”
袁明妃声音冷冽:“对于传统‘两京一十三省’的汉传佛门来说,他们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佛序传承。而对于番地的佛门,他们也认为自己的寺庙才是佛门的祖庭,他们供奉的佛祖才是真神,他们的基因和佛法才是佛祖赐予凡人的馈赠,汉传佛序不过是一群技艺拙劣的沙弥,甚至是亵渎佛祖的妖魔。”
“以前是因为门派武序的巨大压力,才让这两方暂时放下了偏见,共同携手修筑起了灵山,统御整个佛序。可过了这么多年安稳的日子,佛序内部早已经是嫌隙横生。现在的灵山上唾沫横飞,咒骂的声音比佛经声还大,更不用说是下面的各座寺庙了。”
李钧冷笑一声:“所以又是攘外先安内这一套了?”
“这就是张峰岳的厉害之处,他一出手,便抓住了佛序内部如今最大的矛盾点。”
袁明妃正色道:“在辽东事件的邸报中写的清清楚楚,卢宁明明已经抓了活口。以他的手段,想要审问出幕后的真凶并不难。可新东林党却偏偏不这么做,反而放话出来说正在追查。这摆明就是给了佛序充足的时间,让灵山自己来决定由谁来顶替这口黑锅。番传和汉传这两方势力早就有矛盾,巴不得借机削弱对方的实力,甚至一鼓作气将对方赶尽杀绝,自己伏低做小一段时间,消化完收获之后再来跟儒序争雄。”
李钧反问道:“借刀杀人,杀的却是自己人。唇亡齿寒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
“问题不是懂不懂,而是想不想懂。”
袁明妃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僧,猜不到那些大佛们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汉传佛序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必然会利用儒序来当锋卒,替他们打开那片水破不进的高原之地。”
乱局如沸汤啊!
李钧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是一个什么局面。
只要汉传能把这口黑锅盖在番传的身上,那整个帝国西部恐怕都会打成一锅粥。
儒佛两家一动,道序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
因为他们有不少的人口基本盘都聚集在帝国西南,和番传的地盘相互毗邻。
道序跟番传的关系,可比汉传要更加亲密。
李钧隐隐有种感觉,这次佛序很可能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所以我和小黑目前只能继续潜伏等待机会。”
袁明妃说完了自己这边探知的消息,转而问道:“陈乞生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李钧摇了摇头,一脸苦笑:“自从他师傅出了事以后,陈乞生就跟变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有小白拦着,他恐怕早就冲进龙虎山,找张家人玩儿命去了。”
在和袁明妃通话之前,李钧已经联系过了谢必安,得到的回复依旧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甚至探知的情报都少得可怜。
“看来大家都需要来打破眼下的僵局,就只能等伱这个武夫来了。”
袁明妃抿嘴笑道:“难得我们想要跟别人玩一次脑子,可结果到头来,还是发现只有抡拳头最直接有效。”
李钧同样无奈笑道:“等我办完了金陵的事情,就过来跟你们汇合。”
“我们等你。”
挂断了视频通讯后,李钧在座位上沉思片刻,这才将桌子上的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打开。
红绸铺垫的盒子中,紧紧躺着一支泛着银色光泽的武学注入器。
【鸿羽刀(四品技击)学习完成】
【消耗精通点300点,鸿羽刀提升四品大圆满】
【剩余精通点282点】
随着这支沈笠送来的这门武学提升到大圆满,刻意留心的李钧终于成功捕捉到了那一丝转瞬即逝的异样感觉。
如果用找一个示例来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有某种东西消失在了自己的体内。不用多想,这应该就是鸿羽刀成术之后的能力被自己的基因吞吃了。
基因吞吃的速度极快,而且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这次李钧早有准备,想必又会跟以前一样,什么动静都察觉不到就已经结束了。
“怪不得老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家有硕鼠。你说你吃就吃吧,能不能来点动静?我知道了难道会不让你吃?”
李钧口中骂骂咧咧道,心头盘算着自己被吃掉的成术能力。
单论技击一门,从最开始九品单刀法选、八品八极拳、八品破虏刀、七品分筋错骨手、六品食龙虎、五品蛰官法,以及从苏策继承而来的四品拳术摧城,再加上这一门四品鸿羽刀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到目前为止,李钧被吃掉的大圆满成术能力足足有八门!
在这些琳琅满目的能力之中,李钧只短暂的体验过破虏刀的战阵杀意。除此之外,他都是单纯靠着晋升之后带来的体魄强度和武学的基本功能在跟人动手。
其实李钧在晋升序四之后,就已经发现四品技击武学和其他品级武学之间似乎没有太大差别。
甚至如果单论招式而言,从五品开始就已经脱离了普通人的极限,唯一的差别恐怕就是在对力量的增幅和运用上。
真正划定序四和序五鸿沟的,无疑就是武学成术之后的能力。
所以李钧这一路走来,其实都相当于是揣着一身重火力,可每每到了临阵的时候,却只知道跟别人拔刀对砍。
看似充满男人血性,实则全是心酸血泪。
幸好单靠体魄李钧也一路磕磕绊绊闯了过来,要不然才是真的死的冤枉。
这也是为什么沈笠会如此坚定的想要抱住李钧这条大腿。
换句话说,李钧这位独行序四薪主,到现在依旧是藏刀于鞘,锋芒未显。
“看来是还没吃饱了?你他娘的胃口是真大啊。”
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体的不满,屡次偷食的基因突然传出欢愉的情绪和一阵饱腹感。
李钧阴沉的脸色猛然浮现出惊喜。
按照沈笠的说法,这种饱腹感的出现,就意味着某一段基因已经喂食完成,新的成术能力即将出现。
欢愉渐盛,李钧耳边再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剩下鲜血奔涌冲刷的哗啦声响,筋肉断裂再重新生长连接的噼啪声音。
负责技击的基因段在放声高歌,其他基因段则用羡慕的嗡鸣应和着。
一场只会出现在原生血肉之中的庆典在李钧的体内上演,各种异响沸反盈天。
当所有的欢愉在攀升到极致的刹那,一股突然涌现的强烈心悸如闪电划过心头,李钧感觉似乎有万千利剑从体内破出,一切血肉骨骼在这股锋芒之下全部被穿透斩断。
锋芒之盛,锐不可挡。
这门诞生的能力简单纯粹到了极致。
“唔”
李钧紧咬着牙关,强行压制住已经涌到嘴边的低吼。
在他的感知之中,万千把无形的利剑已经刺破了皮肤,触及的桌椅在一瞬间全部肢解碎裂。
李钧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这股让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剧烈痛苦,属于他的强横意志力奋力压着体内倾泻而出的锋芒,想要把这些破体而出的剑锋重新拽回自己的体内。
拉锯角力的过程持续了足足盏茶的时间,当基因的欢愉散尽,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李钧一身破烂不堪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凝视着视线前浮现出的黑色小字。
【序列】:武道序列四—薪主
【技击】:锋劲(武功)、饕餮(四品大圆满)、蛰官法(五品大圆满)、食龙虎(六品大圆满)
【身法】:登岳(四品大圆满)
【练体】:神堂(四品大圆满)
【内功】:震虏(四品大圆满)
从小字中记载的信息,李钧发现除了饕餮、蛰官法、食龙虎这三门功能性技击之外,包括传承自苏策的震虏庭技击‘摧城’在内,其他所有的技击武学全部都被吞噬融合。
被一门名为‘锋劲’的能力所取代,而且没有表明境界的后缀,只有简简单单的‘武功’二字。
李钧垂眸沉思,片刻后终于恍然。
一门武学从入门到精通,臻至极限之后演变成‘术’。再到‘术’流汇聚成海,最终脱变成‘功’。
而之所以再没有境界的划分,是因为这门能力业已通神。
正当李钧静静感受着这门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诞生的‘功’的时候,脚边的残骸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震动。
那枚属于的天阙令牌在木屑中不安的震动,看不出材质的牌身突然投射出一副金陵城的地图,一颗意义不明的红点不断跳动。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中传出。
“大哥救我!”
轰!
灼人的气浪四散席卷,被火焰吞噬的中药橱散发出淡淡的异香。
沈笠上半身的衣服已经被火焰烧毁大半,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烧痕和水泡,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也被烧成了寸长的弯曲短毛,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像你这种只淬出了一门内息武功的序四居然也能成为一门之主。看来你们门派武序藏起来的底蕴也没剩多少了啊。”
戏谑调侃的声音从沈笠三丈之外的一团燃烧的火球之中传出。
无形的火焰被一双手轻轻拨开,一道没有皮肤包裹的恐怖身影从中走了出来。
朱烬浑身赤裸,全身上下覆盖着一层诡异的暗红色的组织,细看之下分明是一根根彼此缠绕的暗红色细线,而源头正是他体内那颗正在泵动嗡鸣的械心。
这些不知道该归于生物组织,还是机械造物的细线看似杂乱粗粝,实则硬度和坚韧度都强的吓人,防御能力几乎不逊色一名将四品锻体修炼到大圆满境界的武序。
可如果仅仅是抗揍,沈笠还不至于被逼入如此紧迫的境地。
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对手举手投足间释放出的赤色怒焰,不止温度极高,而且极难扑灭,连自己经过淬炼的内力竟然都无法完全隔绝。
沈笠残存不多的眉毛越皱越紧,眼前自称朱烬的兵序明明只是序四。这一点,精通感知的沈笠确信自己没有判断错误。
但对方展现出的实力却全方位的碾压自己,甚至直到现在,对方的械心已经没有进入超频状态,只是以常规状态便将自己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堪称怪胎的兵序,沈笠以前别说遇见,连听都没听过。
“在我最开始成为兵序的时候,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们兵序是你们武序的替代品。你们走的是厚积薄发的正道,我们走的则是破而后立的捷径,充其量不过算是一门奇巧淫技,甚至都没有资格单独成为一条序列。”
朱烬轻蔑一笑,口鼻之中喷出簇簇火苗:“所以我在成为六韬的处刑人之后,最喜欢接的任务就是追杀你们武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主要的原因当然是你们的赏金比其他人更加丰厚。”
朱烬自问自答,笑道:“除此之外,我很喜欢听你们武序的人在我的三昧真火里哀嚎惨叫,看你们引以为傲的原生血肉一点点被烤熟,成为我械心进化的养料。哦,对了,我喜欢全熟的口感,所以你一定要多坚持一会啊。”
“口味是真你妈的重啊。”
沈笠狠狠啐了一口,伸手指着对方,理直气壮骂道:“老子是打不赢你,所以你现在最好抓紧时间拽,要不然等一会我怕你哭都哭不出来啊!”
“谁会来救你?是天阙,还是李钧?一个门派武序居然等着独行武序来救,真是有出息啊。”
朱烬失笑道:“不过他来了又能如何?一个械心被阉割过的伪兵三罢了,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杀。”
“又是一个脑子不好使的玩意儿。在你们这个圈子里,是不是脑子缺根弦,打架都要猛一点?要真是这样,老子回头就把脑子挖出来,从此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沈笠不屑骂道:“朱烬,你要是真这么有种,那咱们现在就先停手。你等我大哥过来,他来跟你单挑,我保证不插手。老子倒要看看你的尿泡有多大,这么能装”
“你的话太多了。”
朱烬奔袭的身影恍如一道火焰流星,在沈笠身前三寸戛然而停,一记凌厉的鞭腿裹挟着灼热的高温,如同一柄焰刀斩向沈笠的头颅。
“草”
突遭偷袭的沈笠连忙曲肘格挡耳侧,内力沿着手臂透体而出形成一面无形盾牌,却还是被那股庞大的力道轰得侧飞出去。
还没等沈笠落地,一条淹没在怒焰之中的身影已经悄然浮现在身后,双手互扣朝他当头砸下。
在沈笠的内力感知中,对方的一举一动全都清晰无比,可知道归知道,此刻重伤的他根本无力躲闪,只能狼狈抬起双臂护住头脸。
咚!
一声擂鼓般的闷响,拳臂碰撞处有气浪扩散来开,吹动淹没面目的火焰,露出朱烬恍若恶鬼的冷笑。
沈笠如同一颗炮弹砸入街面,肩背后瞬间炸开一个丈宽深坑。
朱烬悬停在大坑上方,居高临下,如同神祇傲然俯视。
“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还有可能活命。”
朱烬语气淡漠道:“你们天阙这一次进入金陵的目的是什么?你和李钧又是什么关系,你跟他接触是受上层指示,还是你自己的行为?”
“你不是为了杀人就别打架啊,文明点问话行不行?”
沈笠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坑底,嘴唇微动:“我这次进金陵,是为了.”
“是为了什么?”朱烬微微降低高度。
“为了找你妈给你生个弟弟啊。”
满脸血污的沈笠突然咧嘴一笑:“你要是不喜欢,为父觉得妹妹也行。”
朱烬歪了歪头,“喜欢当硬骨头?没问题,等到了刘家打上印信,再硬的骨头也得碎成渣滓。”
“大哥,李哥,李爷.你老人家要是再不来,小弟我今天真撂在这儿了!”
沈笠口中喃喃自语,被血水模糊的视线却突然看到一道划空而过的黑色闪电!
“你终于来了啊!”
朱烬的笑声未落,猛然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取代。
坑底的沈笠看的清楚,朱烬的两条手臂瞬间齐肩而断,断口平滑如镜,如同是被利器斩过。
无数的烈焰爆发开来,在长街上空炸开一片声势浩大的火海,铺天盖地卷向那道黑色的身影。
“械心圣婴,超频”
冲出火海的怒吼声立刻就被一片拳脚相加的连绵闷响打断,紧接着看不清战局的沈笠只听到几声类似长刀出鞘的铿锵锐音。
啪。
一截暗红色的血丝从飘洒落下,落在沈笠的脸上。
“这是.”
沈笠目光怔怔发直,就看到那片壮观的火海正在点点消散,大片被斩成小指头长短的暗红血丝簌簌落下。
“你还在躺这儿看什么呢?”
李钧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笠置若罔闻,口中喃喃自语:“这就没了?”
“什么这就没了?”
沈笠神情暗淡,“没什么,是我的前途没了。”
我去你娘的独行武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