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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4章 呼唤

    山势顶峰之处,仿佛伸手就可触天。

    寒风吹拂到此,猛烈到让人几乎站不住脚。

    袁明妃逆风而行,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曾几何时,在这座庞大的广场上跪满了成千上万来此朝圣的僧侣和信徒。

    红袍如海,黄帽如浪。

    诵经的声音响彻天地,辉煌的佛光普照四方。

    但此时此刻,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随着寺内高序位僧人们被屠戮一空,一个曾经坐拥成千上万的门人弟子和数以百万计番民佛奴的庞大教派,已经走到了覆灭的边缘。

    只等桑烟佛祖完成她最后的‘使命’,昔日显赫一时的桑烟寺便会立刻成为番地最肥美的牛羊。

    届时,那些早已经就坐的客人们,就会迫不及待的伸出双手,直接剥皮拆骨,分而食之。

    而对于番民而言,用不了多久,新的神佛就会弥补他们信仰的空缺,新的僧侣也会再次亲手为他们戴上一具新的枷锁。

    番地同样很快就会忘了所谓的桑烟神山,脚下这座高山将会回归它本来的名字,南迦峰。

    等穿过了这座辽阔的广场,袁明妃的身上早已就覆满了冰雪。

    当她跨过寺庙门槛的瞬间,鬼哭狼嚎般风声戛然而止。

    针落可闻的庙宇中,没有珠光璎珞,没有宝树华盖,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豆大的灯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延展一丈方圆的火光中,身着白衣的林迦婆盘坐在蒲团上,脸上神情平静安详。

    丝毫看不出她此刻已经是别人眼中的笼中困兽,待宰羔羊。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林迦婆睁开微阖的眼眸,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清澈的眼底中尽是柔和与善意。

    “你知道我肯定会来,又何必再说这种话?”

    袁明妃站在庙门前,神色淡漠。

    “你明明早就知道社稷会对天阙动手,也清楚他们早已经把新安改造成了稷场,埋伏赶去救援的李钧。所以你才会找上我,因为你很清楚我会为了救李钧而答应你的条件。对吗?”

    “错了。”

    出乎意料,林迦婆竟轻轻摇头。

    袁明妃平静反问:“错在哪里?”

    “错在我并没有如你所说那般,十分笃定你今天一定会来。”

    “为什么?”

    林迦婆缓缓道:“因为在我看来,伱是自私的。从你在佛国之中觉醒宿慧,选择叛出大昭寺那天开始,你就选择了要为了自己而活。”

    “无论是帝国本土的重庆府,还是在帝国之外的倭区,你故意接近李钧,只是为了给自己寻求一个依靠。但现在你已经成就佛序三的果位,有了自保的能力,根本无需再依靠任何人。所以我不确定你会来。”

    袁明妃闻言,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原本紧绷的身体突然一松,抖落一身碎雪,就在门边席地而坐。

    “林迦婆,你觉得你很了解我?”

    “我并不了解你,但对你而言这是最正确的选择。”

    袁明妃闻言冷冷一笑,讥讽道:“佛序什么时候开始揣摩人性了?”

    “那你觉得,佛序该是什么?”

    不待袁明妃开口,林迦婆便自问自答道:“如今天下都以为三教九流是当年毅宗皇帝所开创,佛序因此诞生。其实这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佛亘古便存在,又怎会因一个凡人而诞生,又怎会被一条序路所限定?”

    “只要做到礼敬诸佛、称赞如来、广修供养、忏悔业障、随喜功德、请转法轮、请佛住世、常随佛学、恒顺众生、普皆回向,便能超越一切对峙,不受限于所谓序列,这是才是佛。”

    “林迦婆,你口口声声说的这十条,现在的佛门之徒可有人做到一星半点?”

    袁明妃反唇相讥:“反倒是礼敬宝钞、称赞强权、广畜佛奴、自私怯懦、欺上媚下、贪权枉法、住世为恶、目无佛理、奴役众生、求己长生,期盼序路无碍,渴望佛国永存,这才是如今的佛序!”

    “所以这条路,我们都走错了。不是错在黄粱梦境出现的时候,也不是什么仪轨法门,而是在毅宗皇帝定下所谓‘序列’的时候,佛门便已经踏入了歧途。他才是最大的原罪,一切动乱的源头。”

    “千年前的旧事了,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袁明妃不屑道:“而且错的不是我们,只是你们。”

    林迦婆不置可否,自顾自继续说道:“序列是被人设计好的战场,所谓三教九流不过都是其中拼杀的兵卒,挣扎一生都是在抛弃人性,从人沦为受制于基因的野兽。”

    “在大明之前,我们曾在庙宇之中讨论鬼神、僧俗、祈福、许愿、超度、忏悔、因果,生死定数。而现在如你所言,这些已然成空。”

    “同样是大明之前,天下黎民的心中还有朝野、家国、君臣、人我、是非、情理、常变,山河有责。现在同样也都是虚妄。”

    林迦婆语速极慢,每一个字眼都格外沉重。

    “我们只是神灵降临之前的混乱,是人世沉沦的铺垫,是终将被遗忘的存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袁明妃皱紧眉头,只感觉脑海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林迦婆在此时跟自己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

    “你会明白的。当你在这条注定只能将错就错的道路上再走一步,你就会窥见这世界真正的面目。”

    言至于此,林迦婆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浓重的苦涩。

    “可惜的是,我明明已经看到了,却什么也做不到,反而注定要成为助长罪孽之火的薪柴。”

    她的目光落在袁明妃身上。

    “我选择你,并不是如你猜测那般充满不堪的阴谋,而是因为你身上还有为人的善。”

    林迦婆微笑道:“我做不到终一生渡世人,只能选择终一世渡一人,这是我最后能为佛门做的事情,也是我为了赎罪的回向舍身。袁明妃,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寻回真正的佛心,普渡苦难的众生。”

    话音落下,一声并非真实的巨响自袁明妃耳边炸开。

    瞬间,恍然失神的袁明妃只感觉周遭的一切全部消失无踪,自己孤身一人盘坐在荒芜的山峰之顶,直面风雪肆虐的天地。

    雷声轰鸣不断,短促的雷光被困死在无边的黑云之中,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和兵器的碰撞声,有枪械发射的巨响,有寿命终止之时的叹息,有破锁晋序之时的快意,有破序有搏杀中的狂笑和求饶,有饥肠辘辘的悲鸣和乞求,有亲人离别的无力和痛苦。

    “李钧.”

    袁明妃双眸紧闭,口中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唤。

    “袁明妃,希望你能为这悲惨的人世留下一片净土。”

    林迦婆满怀期待的看着面前盘腿浮空的袁明妃,自己的身影却如泡影般徐徐消散。

    在她彻底消失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冲击从这座寒酸的庙宇中炸开,殿顶梁柱被瞬间摧毁,抛上高空。

    冲击朝着四方八方席卷而出,掀起广场上厚重的积雪,宛如雪崩。

    吹散天空中盘踞的雷云,露出一片幽蓝的天幕。

    一道如有实质的涟漪在天幕上荡开,飞速扩向远方。

    “怎么是她在破序晋升?!他娘的,这下可就麻烦了。”

    张嗣源一身衣袍在冲击中猎猎作响,他骇然回头,透过雪幕,看清了那道悬浮在冲击中心的身影。

    “张嗣源,让开!”

    蓦然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身后砸来,汹涌而起的心悸和基因的尖锐惊叫让张嗣源几乎动弹不得。

    张嗣源额角青筋爆出,怒睁双眸,咬牙压住体内逃跑的本能,强行回转身体。

    再无云雾遮挡的半空中,体型庞大的佛序护法神将山峰团团围住,远端浮现的天轨星辰明亮如月。

    鲜红的肉芽从山体的缝隙中以肉眼可见的冒了出来,快速蔓延滋生。

    一座座肉眼不可见梦境和佛国交织在一起,如同浪潮翻涌的深海,让张嗣源感觉一阵窒息。

    “滚!”

    无数怒喝凝聚成音浪正面撞来,似有无数只手在推攘他的身体。

    张嗣源脸色苍白如纸,五指却紧紧扣着手中长弓,身如劲箭,弦如满月!

    “让不了,有种你们弄死我!!!”

    那曲城中回荡着数不清的诵经声。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破败的金庙之前,双手合十,祈求抛弃他们的佛祖能再降下些许的怜悯,赐予他们赎罪的机会。

    倏然,一道巨响从金庙之后的旷野中传来,穿越过漫长的距离,依旧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隆隆的回音之中,无数颗深埋的头颅齐刷刷抬起,因惊吓而呆滞的目光不知所措的望着突然消散的云层和风雪,还有那颗悬挂天顶的璀璨的星辰。

    “佛佛没有抛弃我们,没有!”

    一声兴奋到极点的欢呼在人群中爆开,刹那间,一双双凝固的眼眸开始快速颤动,涌出晶莹的泪花和无边的狂喜。

    骤然而起的哭泣声顷刻间便成山呼海啸之势,一颗颗发丝枯黄的头颅交错起伏,跪地叩首。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一個寻常的番民妇人却突兀的站起身来。

    她身上的衣袍沾满灰尘,四肢打满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生着厚茧的额头渗着点点血迹。

    可就是如此一个看起来虔诚无比的佛门信徒,此刻眼中却没有半点喜色,而是平静的望着极远处,那座屹立在天地之间的雄峻神山。

    “你们太吵了。”

    妇人轻声开口,却似有神力般,将整座那曲城冻结。

    死寂之中,她的自语声清晰可闻。

    “袁明妃,我送你一世佛缘,你助我渡过死劫,你我因果两清了。”

    珍宝村中,一群番民少年正在呼喝出拳,浑身大汗淋漓。

    此时他们拳架流转之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简单粗暴,而是隐隐有了几分气象。

    不久前才重获自由的的独行武序在队列之中穿行,严肃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少年的动作。

    突然之间,他们的脚步不约而同的定住,猛然抬头看着空中蔓延至此的天地异象,双拳紧握,森然肃杀的气息不受控制的透体而出。

    练拳的少年们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都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呼唤和命令,在催促他们朝着那曲城的方向跪地叩首。一个个下意识相互靠近,簇拥在一起,像是暴雪来临之时抱团的无助羊群。

    吉庆一样感觉到了那股源自体内深处的悸动,可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钉在原地。

    他将手慢慢伸入怀中,从阿姐缝在衣袍内的口袋中,拿出了顿珠留给他的礼物。

    随着冰冷的液体注入体内,吉庆却并没有听到师傅们说的铜锁晃动的声音。

    他只感觉一把火,在自己的心底烧了起来。

    那股燥热让吉庆摒弃了所有的杂音和念头,他慢慢攥紧右手,迈开脚步,朝着面前的空气重重轰出一拳!

    砰!

    一座庙宇的废墟之中,顿珠俯身一拳接着一拳砸落,将脚下僧人的面门打得血肉模糊,扯住一截慧根生生抽出,扬手甩到一旁。

    做完这一切,已经疲惫至极的他却没有倒下,而是抬头看向天空。

    赤膊的身躯上布满了累累伤痕,眼眸的深处却似有火焰在熊熊燃烧。

    无畏,亦无惧。

    不远处,赵青侠同样看着那道还在向着更远处蔓延的冲击,神情凝重。

    “赵叔.”

    李花站在他的肩膀上,小脸皱紧。

    “我叔叔他到底在哪里?”

    呼!

    一头庞然巨物冲出云海,猩红的眼眸落向下方漆黑一片的废墟城市。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算在如此高空竟也清晰可闻。

    “陈哥,这座稷场”

    墨骑鲸带着担忧的话音尚未说完,视线中便划过一道刺眼的银光。

    银白墨甲披覆全身,青红道纹缠绕双臂。

    陈乞生如一道剑光长虹从天贯落,悍然洞穿一座缠绕满筋脉藤蔓的破败大楼,撞进蠕动如浪的血肉田亩之中。

    轰!

    陈乞生站在深坑之中,倾泻而出的真气和神念凝聚出一道道湛蓝的真武英灵。

    “老李,别他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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