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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7章 订战山巅

    “所以,你小子今天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老夫这顿火锅打算怎么吃?”

    “当然。”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您可是出了名的老饕,应该清楚吃火锅得有个先后顺序,什么菜先下,什么菜后下,这里面多的是规矩和讲究。顺序乱了,汤容易浑,味就不对了。”

    “是这个道理,那要是我们打算一口气把所有的菜都下了呢?”

    “那可就成吃冒菜了,你们几位老前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究了?”

    这边机锋打的你来我往,那边闷头吃饭的邹四九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想知道新东林党准备怎么应付眼下的局面,先动谁后动谁吗?说的这么玄乎干什么?

    懒得听他们东拉西扯,邹四九干脆一门心思对付眼前的食物,在扫荡空自己面前的碗碟后,把手伸向了裴行俭之前故意拿走的那碟毛肚。

    “你娃是以前没吃过饭是吧,就不能给老夫留点?”

    裴行俭这下再也顾不得端着那副高人做派,赶紧抬手护住碗碟,夹起一块毛肚涮进锅中。

    “李钧,你说你一个撸袖子、刷刀子的独行武序,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的这些酸不拉唧的东西,还跟老夫在这儿拽起文词来了?”

    李钧哈哈一笑:“裴老你可是‘礼艺’方面的大儒,我这么说话不是才符合你的口味吗?”

    “骂谁老狐狸呢?有些人你是不能把话给他说透,要不然出了事他得反咬你一口。但你玩儿这些东西干嘛,难道谁还敢咬你?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裴行俭笑骂一句,满是戒备的目光横了一眼旁边蠢蠢欲动的邹四九,夹起涮的正是脆嫩的毛肚塞进嘴里,细嚼慢咽,安然落肚,这才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大家都不是外人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问,能说的老夫一定告诉你。”

    “行,那我也就直说了,张峰岳这次准备先拿谁开刀?龙虎山?东皇宫?还是鸿鹄?”

    “都不是。”

    裴行俭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这次他准备先收拾新东林党里那些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李钧和邹四九闻言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跳出一个答案,门阀!

    “这个时候选在将刀刃向内,张峰岳倒真是好魄力。”

    “那老头要是连这番决断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会丢下重庆府,跑来这里帮他收拾残局?”

    裴行俭话音一顿,脸上露出感慨:“不过说实在话,他会选择这么做,我也感觉很惊讶。看来我这位老院长还没有彻底老昏头,还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属实幸事。”

    “那你们准备先从哪里动手?”

    裴行俭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钧,打趣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这次主动上门肯定没憋什么好心思,你是想动松江府徐阀,所以专门来找老夫探探口风对吧?”

    “老苏的事情就剩下这点尾巴了,眼看马上就要到新岁了,要是不把人整整齐齐,一个不漏的送下去给他当面磕头谢罪,我哪儿来的脸面去给他和蚩主扫墓?”

    “是这个道理。”

    裴行俭话锋突然一转,啧啧道:“不过还真稀罕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礼貌了,打狗之前居然会想起来先问问主人?”

    李钧笑而不语,并未回答。

    “你不说,就以为老夫不知道了?是张老头在番地的事情上帮了你一把,所以你才愿意给他点面子,对吧?徐阀惹上你这个杀胚,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裴行俭哼了一声,话语突然泛起一股酸味:“不过这事儿你就不用操心了,杨白泽已经在帮你办了。应该要不了多久,那个臭小子就会来找你邀功了。”

    李钧闻言不禁微微皱眉:“杨白泽他.”

    “别瞎操心了,有老夫在,难道还能让他吃亏?”

    裴行俭淡淡道:“张老头那人虽然心眼子多,为人不实诚。但有一说一,他做事从来不小气。有他在背后撑腰,小白泽要收拾徐阀没什么困难。最大的难点不过是多花点心思,想想怎么把事情办的漂亮,让旁人找不到话来讲。”

    “行,那徐阀的事情我就不过问了,吃饭。”

    李钧终于拿起了自己面前的筷子,却发现桌上赫然已经空空如也。

    坐在旁边的邹四九神色满足的抿了一口酒水,清一清自己满肚子的肥油。

    李钧不好意思去看裴行俭幽怨的眼睛,讪笑着转移话题:“裴老,我记得杨白泽跟我提过,说你以前很看不惯张峰岳为人,这次怎么会选择帮他的忙?”

    裴行俭嘴里嘟囔了一句‘忍嘴待客’,将筷子横着搁在了碗上。

    “我不是看不惯他,而是看不惯新东林党那些食民而肥的牲口。现在他下决心要动手整治门阀乱象,遂了我多年的心愿,我自然要帮把手。”

    李钧正色道:“这是件刀尖舔血的危险活,裴老你可得悠着点。”

    虽然自己不是儒序中人,但李钧依旧能够看得出其中的暗藏的风险和危机。

    如果把儒序看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那盘根错节的根须便是各家门阀。

    这些以血脉传承为纽带的家族,单独拿出来并不见得能有多强,但复杂的是其背后交错的人情关系。

    这家的叔,可能就是那家的侄,拔出萝卜带出泥,铲除一个,很可能就会触怒一大群。

    而所谓的新东林党,其实也就是门阀集体利益的代表。张峰岳虽然身为党魁,可要想推动这场内部肃清,完成自救,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这株大树的身上不止有枝叶,还有一些藏在阴影中的害虫啊。

    李钧想起了自己在南昌府遇见的那个自称‘春秋会’的人,两根手指轻轻转动着酒盅。

    “危险是肯定的,但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吧?”

    裴行俭举杯一饮而尽,冷笑道:“不过这些过惯了好日子的老爷们,也没几个有那份魄力鱼死网破,他们中间大多都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见了血就老实了。其实说到这儿,老夫还得感谢你。”

    李钧略带诧异道:“怎么说?”

    “要不是你收拾了辽东卢阀和金陵刘阀,给他们提前敲响了警钟,让一些人看清楚其中的厉害,明里暗里已经表明了态度,要不然这事情恐怕还会更麻烦。”

    裴行俭笑道:“张老头默许嗣源留在番地帮你的忙,其中也有几分向你道谢的意思。只是他这人年纪大了,好面子,放不下架子跟你这个小辈明说。”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

    吃饱喝足的邹四九懒洋洋道:“我说老爷子,你们儒序的心眼子是不是都这么多?不累吗?”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裴行俭身子不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瞥向邹四九。

    “啥?”邹四九一脸好奇。

    “饿长心智,饭胀哈儿。”

    裴行俭冷声道:“你以后起别人做客的时候但凡能少动几下筷子,应该也能多长几个心眼子。”

    “.”

    邹四九嘴角一下下不住抽动,正要开口反击,却见裴行俭已经挪开了目光,看向李钧。

    “你真决定了要趟这潭浑水?你现在把话收回去还来得及,老夫可以当你今天只是来趁饭,不作其他多想。”

    李钧哑然失笑:“裴老,你看我像是大老远跑来跟你开玩笑的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东皇宫为什么敢拿张希极的招牌来戏耍佛序,让他白白顶了这么多年的黑锅,但现在两家依旧能相安无事,甚至还能联手和儒序对阵?”

    裴行俭语速极快道:“而不是在他张希极收回白玉京天仙席位,重回道序二的第一时间,就去找这些神棍开刀泄愤?”

    李钧眯着眼睛,眼中有点点寒光流溢:“裴老你的意思是,东皇宫里也藏着有序二?”

    “若非如此,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

    裴行俭正色道:“现在这个时候敢跳出来的,没有谁是易与之辈!老夫今天跟你交个实底,就现在这种情况,儒序最后到底是输是赢,我自己都看不清楚,你懂吗?”

    “当然懂。”

    李钧反问道:“不过这时候有人雪中送炭,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这是老夫的一点上不了台面的私心。”

    裴行俭坦然道:“如果你选择置身事外,要是儒序最后真的输了,至少你能帮我照顾照顾杨白泽,别让他跟着把命丢了。”

    没等李钧回答,老人继续说道:“如果这件事放在也别说远了,就在五年前,不,两年前,老夫想尽一切办法,都会把你拉拢过来,甚至可能还会用一些令人不齿的下作手段,逼你就范。”

    李钧听到这番话,内心并未动怒,只是平静问道:“那现在为什么变了?”

    裴行俭沉默良久,自斟自饮又是一杯。

    兴许是还不满足,老人干脆不用酒盅,抓起酒瓶狂饮一口。

    “可能真是老了吧,实在不愿意看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其实不光是我,张峰岳不也是一样?他把张嗣源封闭记忆扔出张家,当了二十年的无根浮萍,就是不想张嗣源活成跟他一样的人,一步踏错,便是不得善终。”

    裴行俭从肺腑中吐出一口浓烈的酒气,望着黑沉沉的夜幕,脸上露出一抹自嘲。

    “其实不管序三也好,序二也罢,天意给我们这些人的最多也不过百年光阴。有些人说这里面藏有惊天阴谋,故意挡住了那条通天的成神台阶。但在我看来,这或许才是天意的仁慈。让我们免于成为追逐长生的妖物,多少还能留了点人性在身上。”

    “杨白泽没死在绵州县,能遇见裴老您收留他,是他的福分。”

    李钧沉声道:“但无论是龙虎山、东皇宫,还是那些鸿鹄,我都有很多笔血债要跟他们算。所以就算没有你们儒序,我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明白。你就当老夫没说过刚才那些话。”

    裴行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只见他重新启开一瓶新酒,向前探出身体,亲手为李钧斟满。

    “不过杨白泽那小子,你还是得给我看好了,他现在那身匪气,可都是跟你学的,出了事你得负责。别看老夫现在打不赢你,但别忘了儒序六艺我精通的哪一条,要论起撒泼骂人,连他张峰岳都得避我三分.”

    “各位都在啊,看来贫道来的正是时候呀。”

    突然间,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响了起来。

    夜空中悄然冒出一颗明亮星辰,落下一道如有实质的光柱,正好笼罩在跨入院中的道人身上。

    “龙虎山天师府良公明,见过诸位。”

    道人打着稽首,却见桌边的三人似乎把他当成空气一般,自顾自举杯共饮,根本无人理睬。

    “贫道刚才真真切切听到了裴大人您的一番肺腑之言,当真是令人感动。”

    良公明一张圆脸在星光之中宛如笼上了一层银纱,让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话音却依旧笑意不改,似乎半点不把众人的无视放在心上。

    “不过既然这么怕输,又怕断了自己的衣钵,那倒不如干脆现在就放弃?放心,贫道一定能在张天师面前保举你们师徒二人一份泼天富贵,不知裴大人意下如何?”

    “良公明你就是那个夹着尾巴跑路的青城山掌教?”

    李钧侧身跨坐长凳,回头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想必阁下就是天阙新主李钧吧?贫道这段时间经常听崇诚道友提及阁下”

    良公明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钧直接打断。

    “之前进了倭区的良人仙和良剑锋,都是你什么人?”

    天轨星辰投落下的星光蓦然一盛,良公明一张皮笑肉不笑的面容逐渐清晰。

    “李阙主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良剑锋,蚩主杀的。良人仙,我宰的。”

    李钧眼神轻蔑,伸出一根手指点着脚下的地面。

    “你今天要是敢用真身来这里,现在应该已经下去跟他们父子团圆了。”

    “要是真能在地府团圆,贫道倒也感激不尽。”

    良公明唾面自干的功夫显然超出了李钧的意料,只见他仍旧平静笑道:“不过不知道李阙主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情深不寿,过刚易折?”

    “良公明,大家也算是当了一段时间的邻居,本官知道你脸皮厚,但没想到你现在上了龙虎山,这身养气功夫倒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现在居然连当狗也是一把好手了,张希极调教的手段确实厉害。”

    裴行俭一边笑着,一边拿着桌上的酒瓶往地上一洒。

    “这瓶酒,就当是本官敬你那些为了青城山白白枉死的徒子徒孙,免得他们在下面老是戳你这位‘卖山求荣’的掌教的脊梁骨。不过其实他们也不能怪你,他们要不多死几个人,哪能帮你在龙虎山上换到这么一个好位置,对吧?”

    良公明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裴行俭,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取而代之是一片漠然冷意。

    “看到了没,对付这种用一时半会弄不死,但是又喜欢在你跟前装模做样的人,你就得狠狠戳他的心窝子,扒开他的伤口啐上几口唾沫。”

    裴行俭朝着李钧挤了挤眼睛:“不过你宰人子孙的做法,粗糙是粗糙的点,但还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那我要是在他的梦境里演一回张希极,给他造反的希望,在最后关头又跳出来,把他好好凌辱一番,这效果是不是也还行?”

    邹四九倒是好学,一本正经问道。

    岂料裴行俭对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要是都把他拉进梦境了,不抓紧宰了,还玩这些把戏干嘛?”

    “老头,邹爷我发现你有点针对我啊。”

    邹四九勃然大怒,“不就是多吃了你几筷子吗?至于老是揪着不放吗?”

    “几位一唱一和,倒是配合的很默契啊。”

    被晾在一边的良公明冷声开口:“裴行俭,你率领法序截杀我青城山的事情,贫道迟早会一丁一点跟你算清楚。”

    裴行俭微微一笑:“没能把你弄死,本官也是意犹未尽啊。”

    道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眸转动,落在邹四九的身上。

    邹四九双手贴着鬓角抹过,心里已经盘算了该用什么样跋扈嚣张的姿态来回答,才能尽显自己桀骜不驯的气质。

    可还等邹四九展示,那道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片刻后,竟直接挪了开。

    “李钧,贫道今天奉张天师法旨到此,只为问你一句话。”

    良公明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想战,还是想和?”

    “你回去告诉张希极,让他别怕,我不会杀他。因为他和龙虎山,已经有人订下了。”

    李钧站起身来,抬头凝视那枚天轨星辰。

    星光炽烈耀眼,如同一只透着凛冽寒意的眼睛。

    “武当山老派道序陈乞生,会亲自来找他拿回‘道门祖庭’这四个字。”

    “大言不惭,本天师在龙虎山上等着你们!”

    良公明的身影猛然崩散,取而代之是一道宛如闷雷的巨大声音,滚动在整个成都府上空。

    李钧抬手一挥,冲天而起凶恶气焰撞散了倾轧而下的庞然重压。

    “好啊,那就山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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