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救过我,难道我就应该把这条命送给他?”
“滴水之恩都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赵恪满脸讥讽:“周长戟,就你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竟也配在春秋会中与我为伍?”
“命只有这一条,我为什么不该贪?死了一切成空,我凭什么不能怕?我只此一生,为何要因为严东庆的一腔私欲而白白送命?”
“春秋共志,共赴时艰。”
赵恪冷笑:“像你这种出身低贱的泥腿子,一辈子都读不懂这八个字!”
“跟谁共志?与谁共赴?”
周长戟沉声道:“赵恪,我可以清楚告诉你,严东庆从没考虑过我们所有人的死活,包括你在内!如果他真想与我们共志,就不会为了徐海潮一个人,而枉顾整个春秋会的利益,让我们十年的蛰伏化为泡影!”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周长戟眉头紧皱:“赵恪,你如果再如此愚忠,只会连累整个赵家跟着你一起堕入无底深渊!”
“说完了?”
赵恪对周长戟的规劝置若罔闻,神色轻蔑道:“说完了就跟着你的主子滚吧,别在这里脏了我的眼睛。”
“赵恪,识时务者.
“识时务者,不是俊杰,只是败志之犬。你是,可我不是。”
赵恪抬手戳向对方:“周长戟,我劝你好好享受你主子赏给你的恩宠。因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亲手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让你知道当叛徒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叛徒?哈哈哈哈”
周长戟蓦然失笑,笑意之中充斥着讥讽之意。
“赵恪,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装蠢,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真蠢。亏我这些年还误以为你也是在藏拙,甚至还将你当做了可用之人,特意来救你一命,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口舌。”
“滚!”
赵恪横眉喝道,拂袖猛然一挥。
出乎意料,周长戟的投影并没有消散的痕迹,依旧静静站在原地。
似乎赵恪已经失去了对这座阀楼的掌控。
“人应该快到了.赵恪,无论怎么说大家也算是共事一场,这最后一程,我理所应当要送你。”
周长戟做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微微一笑:“我会在这里亲眼看着,看你接下来会死的有多可悲,多可怜!”
轰隆!
突如其来的巨响声中,整栋宅楼剧烈摇晃,如有巨兽正在冲楼!
大片的灰尘从绘有青天白日的穹顶上飘落而下,落向亭台楼阁、绿树假山,嵌在这方楼层中央的湖泊泛起波浪,一尾尾色泽艳丽的鲤鱼从湖底冒出,簇拥在湖面之上,像是一片凝而不散的猩红鲜血。
赵恪的眼眸猛然蒙上一层浓重的阴翳,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用于停靠轿梯的一座雨亭。
似有若无的哀嚎和惨叫从那里飘来,如同一扇被人打开的鬼门,将有魔主从中爬出来。
“听见了吗?现在在为你挡灾的,可都是你赵恪的血脉至亲啊。不过也对,反正他们都已经被你打上了印信,就算明知是螳臂当车,也只能冲上去送死,至少这样妇孺和孩童还有机会活下来。要不然等你死了,他们可都得跟着你陪葬。”
周长戟不知何时站到了赵恪身旁,笑道:“赵恪,这难道就是你们这些豪门大族的共志和共赴?”
楼宇的晃动愈演愈烈,摆设的瓷器摔成碎片,檐下的风铃响得欢快。
池中游鱼像是不能呼吸,朝着天空不断开合着嘴唇。
“赵恪,你等的人呢?到底是从天上来,还是从梦境里来?”
周长戟话音一顿,放声大笑:“还是根本就不会来了?”
赵恪脸色铁青,盯着雨亭的眼眸猛然一颤。
轰!
一道黑红交杂的恐怖雷霆冲天而起,将雨亭炸成粉碎。
李钧从喧嚣如风暴般的烟尘中迈步走出,一步落下,楼宇的晃动便更剧烈一份,摇摇欲坠。
“现在你明白了吗?严东庆上龙虎山只是为了他自己,他跟你说的那些话,也只是骗你在这里乖乖等死。”
周长戟阴冷的声音不停:“毕竟在他构想的儒国里,地基里埋的可都是我们这些人的骸骨啊!”
“你给我闭嘴!”
赵恪一声怒喝,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竟抬手抓向身旁之人的咽喉。
五指洞穿投落的光线,周长戟的身影如同水面倒影般晃动不止。
李钧看着眼前这古怪的一幕,不禁微微蹙眉,但也大致猜到了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这座春秋会,比新东林党还要臭不可闻。
“我被骗了又如何,难道你就能安安稳稳的活着?”
赵恪恼羞成怒,表情狰狞道:“等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嘉启也一样会卖了你。”
“等我到了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的时候,那都不用旁人出卖,我会亲手送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周长戟轻声道:“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赵恪,这句话就足够你学一辈子了。”
“去你娘的自知之明,去你娘的读书人!”
赵恪怒声大笑,转头用一双赤红眼眸恶狠狠的望向李钧。
“还有你,去你.”
砰!
雷光裹着拳锋奔袭而至,浩荡如山崩般的劲力直接淹没了赵恪的身影。
【获得精通点50点】
【剩余精通点142点】
粉碎的血肉四散飞溅,而周长戟早已经退到远处,似乎即便此刻只是一道投影,他也不愿意去沾染这些污秽。
李钧抬眼打量这张陌生的面孔,跟张嗣源提供的情报一一对比,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那个谁周长戟?”
“见过李阙主。”
“我记得你跟赵恪的关系并不好吧?专程来这里看别人笑话?”
周长戟摇头道:“我本意是来救他,不过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周长戟此刻显露出的平静,让李钧有些意外。
“你跟他们倒有些不一样。”
李钧拍了拍肩头的灰尘:“春秋四士,现在就剩你一个了,居然还有心情救别人?”
“我不会死,也有能力向别人伸出援手。”
“谁给你的自信?严东庆?应该不会,他现在应该还在龙虎山上摇尾巴,想办法求张希极出手救他,没时间管你们。”
李钧笑了笑:“看来你是改换门庭了?”
“春秋会本是陛下一手创建,严东庆不过只是一个窃取了陛下信任的乱臣贼子,何来改换门庭一说?”
“他是乱臣贼子,那你是什么,肱骨之臣?看来那位小皇帝是准备让你接手春秋会了?”
周长戟不置可否,拱手抱拳道:“春秋会在这件事里只是无辜受难,现在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李阙主也该消气了。从今往后,春秋会不会再与天阙为敌,希望李阙主能够手下留情,就此罢休吧。”
“不得不说,你比朱家那些皇亲贵胄要会做人。”
李钧丝毫不顾形象,随意挑选了一截梁柱残骸坐下,抬头揉了揉眉心。
短时间内长途奔袭,一口气连破两座门阀,让他也感觉到了有些疲惫。
“周长戟,对吧?”
李钧突然问道:“在你们严会首派人去震虏庭之前,你有听过‘姜维’这个名字吗?”
周长戟眉头霎时紧皱,隐约明白了李钧的意思。
“门派武序的人本来就不多,偏偏这小子还是最耿直重情义的一个。在新安城没能救下自己的长辈兄弟,他就收敛所有人的骸骨,背着他们去了辽东,想找一块安安静静的地方,让他们死了以后能得个清净。”
“那天我看的清楚,姜维帮苏老头扫了墓,敬了烟和酒,是得到了老头子的同意,才让他的师兄弟们在那里落了脚。他做的事情过分吗?又招惹到谁了吗?应该都没有吧。”
李钧挑着眼看向周长戟:“他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他那天恰好在震虏庭,而他的骨头又恰好硬的跪不下去。所以他死了,被人活生生把心给掏了出来。我问你,他难道不无辜?”
冒着滚滚寒气的眼睛直戳人心,即便自己此刻只是投影,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周长戟却依旧感觉头皮阵阵发麻,咽喉如被人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知不知道,我现在都不敢睡觉?因为我生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苏老头子出现在面前,嘴里咬着姜维供的烟,杯里装着姜维买的酒,让我睁大眼睛看看这叫什么事。然后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李钧就是他妈的一个废物。”
“我做人只帮亲不帮理。所以我得把你们送下去见老头,替我向他道个歉。”
李钧抬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你要是觉得冤枉,那就认清楚我这张脸,下辈子来报仇的时候千万别找错了人。”
说罢,李钧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你现在最好跑快点,要不然你也得死。”
他对着周长戟咧嘴一笑,双膝微弯,继而绷直,雷光炸起,在宅楼的穹顶撞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黑红雷霆画出一条清晰折线,朝北而去。
轰!
砖石碎屑如雨点打落,将周长戟的身影砸的不住晃动。
他神色木然望着头顶上方的空洞,终于有了开口说话能力。
“疯子!”
话音落下,周长戟脸色一阵快速变幻,最终恨恨拂袖,投影瞬间消散。
片刻间,楼层之中万籁俱静,针落可闻。
满地残骸之中,一池的游鱼紧紧簇拥,举头朝天,嘴唇不断开合。
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嘲笑。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东院外围的那处捕梦亭中,一张脸挤进了电子案牍散发出的幽蓝光芒之中。
“天志会课题:独行武序的发展路程剖析”
邹四九扫了眼案牍面板上的标题,顿时奇道:“这不是当初老韩给沈笠准备的课题吗?怎么你一个道序也研究起来了?”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做了?”
陈乞生关上了手中的案牍,没好气的问道。
“当然闲了,老李在北直隶打的那么热闹,咱们这儿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也不知道那些王八蛋又在憋什么坏水。”
邹四九双臂压着栏杆,翘着腿,神色慵懒。
“牛鼻子,你说这才多长时间,这座帝国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朱家、龙虎山、东皇宫,还有张嗣源他爹,一个个放着安稳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打个你死我活?”
“因为他们都想让我们过他们划定好的日子。”
邹四九嗤笑一声:“你看看这太阳,东边起西边落。这草木,夏日荣冬日枯,从没有因为谁发生过半点改变。百年一过,谁不是黄土一抔?”
陈乞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你真是闲得慌了,你一个连卦都算不准的阴阳序,居然感悟起人生哲理了?”
“你说也奇怪,以前我四处游荡,当算命先生的时候,天天期盼的就是什么时候能遇见只人傻钱多的肥羊,能让邹爷我狠狠宰上一刀。哪怕只是抠出个三瓜俩枣,那也能乐呵个半天。”
“有时候抠抠搜搜攒个一年半载,才有可能换得来那么一两个垃圾后门。黄梁权限那更是想都不敢想,只能在编织好的美梦里才能看到。”
邹四九叹了口气:“但现在有人把一笔大到令人咋舌的权限送到我了手中,我居然半点高兴不起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想起赵老了?”
对于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神棍,陈乞生再了解不过,一眼便看穿了邹四九的心底所想。
不是那股喜意变淡了,而是能够与之分享人没了。
“是啊。”
邹四九重重吸了口气:“你说咱们这群人是不是真有那么邪性?燕八荒、苏策、赵梦泽,还有你的师父孙道长,这些老骨头不管是谁,只要对咱们稍微好一点,一个个就连晚年都享不了,这是什么道理?”
陈乞生沉默不语,片刻后缓缓举起了右手,五指紧握,捏出一片清脆骨响。
“这个就是道理。”
陈乞生平静道:“只是我们以前太弱了,所以没能力跟别人讲道理。”
“现在有本事讲道理了,结果受了委屈的人却都不在了。还真他娘的操蛋啊!”
邹四九吐气开声,愤愤的骂了一句,接着转头看了眼陈乞生,问道:“所以你才会研究起老李来了?”
陈乞生坦然道:“同为序三,但我们跟老李之间的差距却半点没有缩小,反而会越拉越大,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不想。”
邹四九回答的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以前大家还在序七序八的时候,其实我也没觉得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多也就是能打了一点,命硬了一点。但随着序列越来越高,我就看明白了,老李纯粹就是个怪物。谁家好人没事跟怪物比?”
陈乞生平静道:“我只是想知道老李现在到底有多强,跟我们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这简单啊,我给你支一招。”
“嗯?”
陈乞生闻言,神情猛地一凛。
“你现在就去龙虎山,上山以后就跟张希极那个老王八蛋说,你以前只是年轻气盛,并不是故意要砸龙虎山门。现在想明白了,打算重返宗门,给他养老送终。”
邹四九一本正经的看着陈乞生,说道:“这样要不了多久,你应该就能知道老李到底有多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