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十,汴京城愈加热闹,多了许多购买年货的外地人。
官员们手头的公务也都少了许多。
午后,冬阳灿烂。
苏良和周元正在屋内整理文书,书写人老洪快步走了进来。
“二位御史,不好了!就在刚才,知谏院孙甫在垂拱殿外将翰林学士承旨丁度揍了,丁承旨当场昏厥,御医都过去诊治了!”
“什么?”
苏良和周元都不由得惊讶得站起身来。
苏良问道:“你确定是孙谏院揍了丁承旨,而不是互殴?”
揍人和互殴,性质可是不一样。
“不是互殴,这话是陈副相说的,他就走在二人后面,看得真切呢!”
听到此话,苏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
孙甫要完了!
垂拱殿外殴打朝廷官员,乃是重罪。
而副相陈执中作为证人,肯定不会说孙甫的好话。
后者在官家升陈执中为副相时,多次称陈执中没文化,不配为相。
陈执中即使再有肚量,也不可能为孙甫说情。
苏良和周元好奇的是,丁度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孙甫,竟然让孙甫忍不住动手。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和周元经过多方探听,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日前,官家诏翰林学士承旨丁度问事。
其间问了一句:朝廷用人,应以资为先还是以才为先?
意思是,选用官员到底应该任人唯才还是论资排辈?
丁度回答道:承平宜用资,边事未平宜用才。
对此回答,赵祯非常满意。
通过此番新政,赵祯已明白。
论资排辈较为公平,而以才为先,易生贪腐之风。
一些官员所谓的“才”都是用“财”铺设出来的。
如今大宋边事已渐渐平复。
确实需要选用一些有丰富经验的正直官员。
孙甫知晓此对话后,当即上奏弹劾丁度,称其是借机谋求大用,用心甚是功利。
丁度任经筵官十余年。
专讲历史经义,没有担任过要职,也几乎没有涉及过政事。
他听到孙甫如此污蔑他,不由得甚是恼怒,当即便上疏中书,要求与孙甫公开对质。
丁度,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
随后,他的奏疏传到首相杜衍手里后,杜衍将其压了下来。
杜衍认为这种小事,不值得惊动官家。
孙甫乃是杜衍举荐,丁度得知奏疏被扣压后,认为杜衍在包庇孙甫,不由得大怒。
当即将杜衍和孙甫都弹劾了。
洋洋洒洒四千字,将二人骂得狗血喷头。
今日午后。
杜衍、陈执中、丁度、孙甫被官家叫去了垂拱殿。
赵祯一年到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调解臣子间的矛盾。
他向来喜欢将大事化小。
他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双方皆有过错,各自回家自省即可。
丁度和孙甫率先离开了垂拱殿。
二人一边走,一边争论,吐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
孙甫是个急性子。
在怒火之下忍不住推了丁度一下子。
哪曾想后者没有站稳,滚下了台阶,当即脑门见血,昏厥了过去。
走在后面的参知政事陈执中,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
很快。
一大堆奏疏便堆满了御案,全都是弹劾孙甫和首相杜衍的。
知谏院孙甫在禁中殴打朝廷重臣,有大不敬之罪;首相杜衍涉嫌包庇孙甫,且扣压丁度奏疏,有专权之罪。
丁度苏醒后,继续写奏疏,弹劾杜衍和孙甫,要求二人向其道歉。
副相陈执中紧随其后。
称孙甫之恶行有损朝堂颜面,应当重惩。
枢密使贾昌朝则是称首相杜衍私自压下多道奏疏,专权霸道。
随后,王拱辰、钱明逸等人也陆续上疏,弹劾杜衍和孙甫。
紧接着。
枢密副使韩琦、监察御史包拯也纷纷上奏,为杜衍和孙甫说话。
事情越闹越大,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
腊月的朝堂,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苏良很快就看明白了。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件斗殴事件。
而是守旧派在新政落幕后,要对在京革新派的一次彻底清除事件。
杜衍是支持新政的,孙甫也是支持新政的。
这一次。
孙甫输理,杜衍确实有包庇之嫌。
若杜衍被罢去相位,孙甫离开知谏院,那朝堂便是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等人的天下了。
韩琦和包拯正是看明白了此事,才纷纷上奏为杜衍和孙甫说话。
苏良也是微微皱眉。
若中书没了杜衍、台谏没了孙甫,那朝堂以后恐怕又是死气沉沉一片了。
所有事情都将按照大宋的祖宗之法、条文律令进行,顽固不化。
那样的朝堂,会将整个大宋带垮的。
孙甫作为台谏官,怎会容忍别人这样拿捏自己。
当即,他也上疏了。
孙甫一口气写了一篇三千余字的弹劾奏疏。
骂丁度迂腐贪清誉。
骂陈执中圆滑市侩。
骂贾昌朝窥觊首相之位。
骂王拱辰、钱明逸二人甘做中书走狗,毫无台谏官担当。
……
在当下的大宋朝堂,有时比的不是谁有道理,而是谁喊的声音大。
对于台谏官呈上这种奏疏,官家一般不会责罚的。
更难听的,赵祯也看到过。
如果仅仅都是这些骂人的话,孙甫或许可以为自己找回一些脸面。
但是,孙甫的最后一段话却犯了大忌讳。
孙甫认为,中书首相、副相能力一般,皆擅于阴谋算计,范仲淹守边无法归来,但富弼并非居于要职,应让其入中书,做宰执。”
此话换作非台谏官员来讲,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台谏官,是禁止举荐宰执的。
此话一出,便已注定孙甫是不可能再待在谏院了。
孙甫是救不起来了,必然会被外放。
但杜衍仍可救。
苏良可不想着朝堂被一群擅于权谋,却不通治国之策的官员把持着。
就在他正准备撰写奏疏为杜衍说话时,周元递给他了一张纸条。
苏良认真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杜衍多次扣留官家为宗戚近幸发出的内降诏书,为官家所不喜,相位难留。”
苏良紧皱眉头,喃喃道:“这事儿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