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不到五更天,天色还很黑。
军营士兵们便被密集的鼓点声吵醒。
士兵们迅速穿上铠甲,有些不情愿地朝着沙场中间集结。
大宋采用募兵制。
很多人当兵,只是为了赚取银钱和口粮。
根本没有想着自己能靠着军功上位。
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识字、无背景,想要由兵变成将官,难度不亚于参加科考。
故而。
很多士兵的想法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混一天就能领一天的俸钱与口粮。
更何况,很多士兵本就是懒汉、地痞、流氓、盗匪出身。
此外,因大宋采用更戍法,将士都是三年轮换一次地方,有时甚至半年轮换一次。
这就导致兵无常帅,帅无长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此法一定程度上使得武将无法成势,但也严重削弱了大宋禁军的战斗力。
甚至一些将官根本没有能力驱使着士兵为其尽心做事。
……
很快,士兵们集结了起来。
除却在外围站岗巡逻的士兵,足足有近两万人。
最中间,有一处高台。
此刻。
文彦博、苏良、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六人全都站在高台上。
王信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诸位将士,昨日官家已派遣特使,总领平判贝州兵变之事。”
“这位乃是当朝枢密副使文彦博,现为河北宣抚使,总领所有平叛事宜;这一位乃是监察御史苏良,监察贝州军事。”
文彦博虽然官高,但却没有苏良有名气。
当王信提到苏良的名字后,许多士兵都纷纷扬起脑袋看向高台。
其中,还有人喃喃道:“他就是本朝最会吵架的官儿?”
一些人对朝堂官员的了解,甚是浅显。
仅限于陈执中是官家的应声虫、夏竦爱包养小妾、欧阳修与外甥女有私情、苏良乃是全朝吵架第一人、包拯是个大清官……
随即,文彦博站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将士,首先,本官要讲的是,贝州兵变,兵贼王则以邪教妖术建国称王,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但凡与其相近者,必当重惩!”
“其次,朝廷对于这类反贼,绝对不可能招安!”
“贝州乃是我朝屯兵重地,万不可失,朝廷对此事极为重视,我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够倾力而为。待攻下贝州城,朝廷必将重赏,率先冲上城楼者,可连升两级,赐钱千贯,能活捉王则者,官升三级,赐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
文彦博激情澎湃地讲着。
苏良则是认真地观察着下面士兵的脸色。
正如文彦博所料,士兵们听到军功奖赏后,眼里不但没有亮光,反而还露出一抹不屑的表情。
他们被骗太多次了,深知此等好事落不到自己身上。
即使落到自己身上也会被剥削,故而根本没有什么动力。
一言以蔽之:上面的将官们画饼太多,已经无法骗他们了。
苏良喃喃道:朝廷该严整军队了,再不整,不待夏辽来攻,内部便彻底腐朽掉了!
文彦博说完后,看向苏良。
苏良微微点头,然后站了出来。
其面带笑容,高声道:“诸位将士,我是苏良,你们眼里那个经常在朝堂上与人吵架的台谏官。”
“刚才,我一直在观察大家的表情,此刻大家心里一定想着,再大的军功奖赏都与自己无关,关心这个,还不如想一想中午吃什么饭,是不是?”
听到此话,一些士兵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迅速捂住嘴巴。
苏良已然讲中了他们的心思。
一些士兵则是愣住了。
有些讶然地看向苏良,似乎在说:这种场合还能讲实话?
就在这时。
苏良骤然提高了声音。
“你们知道,我在汴京城知晓你们历经一个月都未曾攻下贝州城时,我是怎么看你们的吗?”
“废物!一群废物!”
苏良朝前走了几步,看向下方,眼神凛厉,突然骂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沙场都安静了。
“待我来到军营之后,我愈加觉得,你们就是一群没种的男人!”
“如果,贝州城内关押着你们的妻儿父母,如果你六十五岁的父亲被逼着穿上铠甲在城楼上站岗,你十二岁儿子的脸上被刺上:义军破赵得胜。你的妻子、女儿成为那些从牢内跑出的囚犯的战利品,你是否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想着自己来这里只是凑数的!”
苏良走到高台边缘,距离最近的士兵,仅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你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落在你们身上吗?贝州一旦成势,定然会依靠于契丹,契丹人和党项人比这群兵贼更加凶残,你们有能力保护你们的父母妻儿吗?”
“你们不能!”
“作为我大宋禁军的一名士兵,你们连进攻的欲望都没有,你们贪生怕死,你们苟且求安,你们就是没种!”
此刻,下面的士兵都皆阴沉着脸色。
一名士兵忍不住看向苏良,高声道:“你……你能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儿吗?你……比我更没种,有种下来和我单挑,咱们比比谁厉害!”
苏良淡淡一笑。
“我为何要和你比?若契丹人、党项人来攻,我们站在高台上的这些人,我们的妻儿父母,我们可以保护,因为我们有功名,我们有军功,朝廷愿意保护我们,而你们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我苏景明乃是乞儿,我寒窗苦读十年才换来了当今的地位,你们呢?你们拼了命地活过吗?”
苏良此话,可谓诛心,但这就是现实。
“抱怨无用,所有人的今日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你们连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连保护自己至亲的能力都没有,算活着吗?大丈夫活于一世,你们就甘愿凑数?”
“对上,不能保家卫家,对下,不能让妻儿父母衣食无忧,对自己,蹉跎半生一事无成。作为一名士兵,不勇敢,无胆气,甚至连建立军功的想法都没有,我不相信,有父母喜欢这样的儿子,有妻子愿意拥有这样的丈夫,有儿女会以这样的父亲为荣!”
“我不逼你们,不逼你们去拼命,如果怕死,如果不能践行一名禁军士兵应有的职责,便脱下这身铠甲,从此后,做个不惹事端的百姓,躲在那些那些真正能为国出力的士兵后面!”
苏良说完此话,心中有些紧张。
禁军战斗力弱,士兵们太怂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朝廷没有给予士兵更高的地位和升迁渠道。
而今,他只能先打打鸡血,而后再为士兵们解决这些问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