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徐风雷于坐中呼吸细微，杂念沉降，得清静滋味。
忽然间，他心中一动，似有所觉。
而正在此时，门外也传来一阵脚步声。
“先生，先生？”
“您睡了吗？”
声音传来，是紫婢的轻言细语。
“什么事。”
徐风雷摇晃身盘，又以手掌心揉搓面庞以及头顶，一边做一边道。
打坐后的下座，也是要紧关节，不得马虎。
许多修行人就是贸然下座，亦或是受惊吓而急忙下座，最后都会闹得各种暗疾，不得延年益寿，反倒让身体更差。
这些，都是孙思邈重点叮嘱过的，他自然是上心。
“赵公前来拜谒。”
紫婢在门外禀报道。
“嗯？”
徐风雷眉头一皱，喃喃道，
“这老小子，大半夜来我这里做什么？”
“准没好事……”
他知道李世民的情报机构是长孙无忌在负责，所以，大概也能猜到对方的来意。
“叫他进来吧。”
“就到这房间来。”
虽然心里有些不快，可最终，徐风雷还是没给长孙无忌吃闭门羹。
“是。”
紫婢应声而去。
片刻后，一道微胖的身影推开了房门。
“见过太师。”
长孙无忌那张圆脸挤了进来，笑着拱手道。
而此时，徐风雷也刚好下座，起身还礼，说话却是开门见山：
“辅机，你这大半夜的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这里可没有茶吃。”
长孙无忌闻言倒也不以为意，大喇喇的坐下，嘴里却是发出一声叹息。
“唉！这会儿愁闷，茶是不中用了，要是有酒喝，那倒是高低可以整两杯。”
他手拍在椅上，随意拣起一枚果子扔进了嘴里。
紫婢乖巧的送上两杯清茶，转身退去。
若是先生和赵公在院落内谈话，那她便可以在旁侍立。
可现在是在房内，那就是密谈，不允许第五只耳朵存在——这些潜规则，她早已得心应手。
咕咚。
徐风雷喝了一口暖茶。
“你有什么好愁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宰相。”
他坐到长孙无忌身边，笑道，
“谁见了你，不都得恭恭敬敬的？”
“要我说，你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啊。”
长孙无忌听到这话，却是连连摆手。
“太师莫要捧杀我了，莫要捧杀我了。”
他连道，
“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说别的，在朝中，房相的地位就在我之上。”
“不在朝中的，你太师的地位，更是不知道比我高到哪里去了。”
“说的直白点，我长孙无忌在太师你面前，算个什么呀？”
徐风雷哈哈一笑。
上来先是一波互吹，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气氛自然就融洽了。
寒暄没啥卵用，但却的确是必可不少的环节，其作用就是暖场和活跃气氛。
“好了好了，打住，不要乱吹了。”
徐风雷抬手笑道，
“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所为何事。”
“我可告诉你啊，我这几天情绪不太高，你不要给我绕来绕去，把我搞烦了。”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转而摇头叹道：
“太师既然奔波而回，又已经和陛下见了面，想必对现在的情势，也是洞若观火了。”
“要说对太子的栽培，当属太师倾注的心血最多，辛辛苦苦的扶持了太子这些年，谁曾想到，他最终竟然会……”
“唉！”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我一开始也根本不信，但事实摆在面前，不由得我们不信呐。”
徐风雷再度抿了一口茶，默然不语。
“太师，我想，必须要考虑现实了。”
长孙无忌抬眼看向徐风雷，正色道，
“侯君集一旦抵达长安，太子被废就在旦夕之间！届时举国皆惊！”
“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去挡住这一场风波啊。”
徐风雷抿了抿唇，微微颔首。
“这，是自然。”
他瞥了长孙无忌一眼，沉声道，
“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大风大浪，咱们都是身经百战了，这点风浪算个什么？无非是传出去难听罢了。”
“辅机啊，你还是在跟我绕圈子。”
“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不用藏着掖着。”
长孙无忌嘿然一笑。
“跟太师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讲话，也挺难的，我那一套官腔不好使了就。”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好吧好吧，那我便不再乱绕。”
“我此来，只有一问——太子被废已是定数，不知太师心里可否有新的储君人选？”
“储君乃是国本，大唐不可一日无储君啊！”
徐风雷闻言，神色骤然一冷。
果然！
这老东西眼看着李承乾这条船要翻了，马上就想要物色下一任太子，把宝压上去！
至于来找自己……那原因也很简单。
自己的话，在皇帝那里分量比较重，对储君的人选，有一定的影响力！
“你未免太着急了吧！”
徐风雷不咸不淡的应道，
“眼下到底结果如何，还不一定。”
“万一太子幡然醒悟过来呢？”
长孙无忌嗤笑一声。
“幡然醒悟又如何？太师，你不要怪我说话难听。”
他道，
“无论他是被蛊惑的，还是自己就那么想的，从他勾结侯君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帝心了，就再也不可能继续当太子了！”
“纵然他悬崖勒马，那陛下最多给他一个善了！”
“若是一意孤行，那陛下会愤怒到何等程度，太子的命运又会如何，就不是我等可知了。”
显然。
长孙无忌认为，李承乾最好的状况就是被废，至于最差的状况……那可能是小命都保不住！
徐风雷听着他‘难听’的话，陷入了沉默。
这难听的话，可真够难听的。
最起码，让他听着很不爽，心里很烦闷。
培养了十几年，寄予重望的太子，就这么被废，谁特么的受得了啊？
妈的……不想玩辣！
“唉，太师，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太子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看到他现在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长孙无忌抚了抚胸口，露出愁容。
徐风雷转脸瞪了他一眼。
你难受个得儿！
你现在满脑子想的，怕都是重新下注，拥护一个新储君，然后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吧！
见徐风雷不说话，长孙无忌倒也不以为意，继续唱独角戏：
“但眼下，还是得回归现实。”
“太子如果被废，那么，能选择的皇子就只有剩下三个，也都是你的弟子，分别是李恪、李泰和李治。”
“首先排除李恪，陛下已经封他为吐谷浑王，去往吐谷浑建国，裂土封疆已经是他最好的结局，九五之尊他是不可能的。”
徐风雷依旧沉默。
“再之后，就只剩下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了。”
长孙无忌抚须道，
“魏王这个人，文采是有的，但要说治国理政之能，却并未看到。”
“先前他想过要争储，最终为陛下所恶，称心的事，太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其实就是魏王……唉，不说了，不说了。”
他看着徐风雷的脸色越来越黑，赶忙打住。
“总而言之，我观魏王不似人君。”
长孙无忌总结道，
“所以，也就只剩下晋王了。”
“晋王虽然年幼，但天资聪慧，孝顺父母，对我等大臣也很恭敬。”
“我与他有过不少接触，在我看来，他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皇子，有明君的气度！”
徐风雷听到这话，差点气笑了。
“他才几岁？你这就看出来了？”
他反问道，
“难道你能预知未来不成？”
长孙无忌讪讪一笑。
“那不是……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嘛！孩子的潜力是能看出来的，您说是吧？有潜力的皇子，身为大臣自然是要支持的，这也是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嘛。”
徐风雷冷哼一声。
“看来，你和晋王较为亲密嘛。”
他反呛道，
“还有，你的心思恐怕也没那么简单吧？只是因为稚奴潜力，你就支持？”
“没有别的缘由？”
这老小子，还不是看李治柔柔弱弱的，瞧上去一副好拿捏的样子，将来想着拿捏新君，继续手握大权！
肚子里这点小九九，他上辈子就看穿了！
长孙无忌嘿然一笑。
“什么能瞒得过太师的眼……”
徐风雷摇了摇头。
“辅机啊，你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太贪权了。”
他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膀，轻叹道，
“权力这玩意儿，虚抓为上，若想紧紧握在手里不肯松手，那必然是要出问题的，除非你是皇帝。”
“你觉得呢？”
长孙无忌抿了抿嘴。
“太师教诲，辅机明白。”
他应了一句，却是有些不以为意。
徐风雷看着他的模样，知道他秉性如此，不撞南墙是不会回头的，自然也不再劝。
“你的建议，我会认真琢磨。”
他转而道，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陛下若真有想法，自然很快会有个定论。”
长孙无忌回过神来，神色有点紧张。
“那太师的意思……更中意哪个皇子？”
徐风雷的话，在皇帝那边分量很重，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帮皇帝做决定！
特别是皇帝本人还很喜欢魏王李泰的情况下……
他当然不想徐风雷支持李泰，因为他跟李治已经建立了不错的甥舅关系，李治上位，能让他获益做多！
“其实，你已经分析的很好了，”
徐风雷抿了一口茶，道，
“为何还不安心呢？”
“这样吧，我可以再告诉你一句——关系到储君的归属，我不会发表意见，随便你们怎么努力怎么劝说，我保持中立。”
“最终谁被选中，我便支持谁。”
“这样的纷争，我实在不想再卷入进去了，太心累了，真的。”
“你应该能懂我的。”
长孙无忌一怔，而后连连点头。
“是，是，我能懂你的，真的。”
他笃定的道，
“太师那么多年的心血……唉！”
“说起来，今天我也是冒失了，不该来您的伤口上撒盐的。”
徐风雷瞥了他一眼。
你特娘的已经撒了那么多了，还在这里说这么多屁话！
要不是我素质高，真想给你一巴掌！
长孙无忌此刻也自然有些心虚，忙起身拱手道：
“夜深了，在下告辞了。叨扰太师这么久，实在是难为情……”
“太师早点休息……”
说罢，他便溜了。
今天这一场夜访，收获还是很大的。
最起码，得到了徐风雷的保证——不会参与争储夺嫡！
没有他参与，那他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而且，徐风雷不参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李治如果真的上位，那他奋力扶保的长孙无忌，就是新朝的第一从龙功臣啊！
想想，都觉得美得很！
念及至此，长孙无忌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嘴里哼着小曲，背着手离开了徐国公府。
而府内，徐风雷却是握着茶杯，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也不说。
紫婢看出了他情绪不高，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
“先生。”
“您是不是不开心啊？”
“是不是赵公的话，让您不舒服了？”
她轻声问道。
徐风雷摇了摇头。
“不，和他没关系，其实他挺实诚的。”
他叹道，
“只是，我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罢了。”
“好好的一个……唉！”
“不说了，你下去吧，让我哭会儿。”
紫婢闻言，一下瞪大了眼睛。
“先生，您……您要哭？！”
“真的假的？！”
这么多年来，她好像还从来都没见先生哭过啊！
这是遭遇什么重大挫折了啊！
一瞬间，她有些急了，忙凑到徐风雷面前，恳切道：
“先生，您千万不要伤心，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奴婢们都能替你分担的，真的！”
“您可别哭啊……您说您要哭，奴婢心里都有点发酸了，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说着，她的眼眶还真有点红红的。
这让徐风雷不禁翻了个白眼。
他捂了捂脸，没好气的道：
“哎呀不是真哭！我只是打个比喻，表示我现在的心情跟要哭似的，欲哭无泪！”
“你别瞎凑热闹了，去，打洗脚水去！”
紫婢盯着徐风雷。
“真的没事？真的不哭？”
“您待会儿不会偷偷躲被窝里哭吧？”
徐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