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大患,骤然崩解!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不解。
既然嬴成蟜还有余力撰写军报,想来并未重伤。
前线更已是确定的大捷,嬴政又为何如此?
经过夏无且的紧急诊治,嬴政的视野终于重获光明。
迎着群臣担忧的目光,嬴政声音沙哑的发问:“赵国,已亡?”
群臣当即拱手:“赵国,已亡!”
嬴政再度发问:“邯郸,已属我大秦?”
群臣再度拱手而呼:“邯郸已是我大秦疆域!”
嬴政猛的一拍案几,毫不遮掩的畅快大笑:“昨日之仇,今终报偿!”
“昔之囚笼,已为王土!”
“快哉!”
“快哉!!!”
很少有人知道嬴政在邯郸城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周赧王五十六年,嬴政生于邯郸。
同年,秦将王龁率大军围困邯郸城,邯郸之内满城缟素,秦赵之间的仇恨达到了新的巅峰。
在嬴异人奔逃之后,赵人对大秦的仇恨便全数集中在了刚出生的嬴政身上!
虽然他们不敢杀死嬴政,但却不影响他们极尽所能的羞辱嬴政、苛待嬴政。
就连嬴政的外祖父一家都对嬴政动辄打骂羞辱,时常不给嬴政饭吃,亦或是只送来些许馊臭未舂的粟米,连勺酱菜也无!
一座邯郸城,承载了嬴政人生中最为灰暗绝望的过往。
嬴政心中对赵国的恨意,远胜赵佾对秦国的恨意!
而今日,赵国灭亡,邯郸沦陷。
大仇得报!
嬴政怎能不喜!怎能不快!
群臣众将终于放下心来,齐齐振奋拱手:
“臣为大王贺!”
嬴政愈发畅快的朗声大笑:“此乃寡人之喜,亦是大秦之喜也!”
“大秦,皆当庆之!”
夏无且见状不得不提醒道:“喜伤心,心伤则气虚。”
“大王已因大喜而心血上涌、气虚头昏,必当慎重!”
嬴政笑着连连摇头:“情难自禁!情难自禁也!”
“寡人万万没有想到,王弟竟会给寡人带回如此大喜!”
说归说,嬴政还是尽可能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笑而开口:“蒙爱卿,怎的不念了?”
“将寡人王弟的军报,念与诸卿!”
蒙毅赶忙拱手,而后勉强压下心中喜悦,扯着嗓子高声念诵:
“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邯郸城乱象已平,上将军翦镇守邯郸,各部将士四出以收取故赵之地,臣领兵十八万继续东进。”
“此战,我军斩获敌首三十八万五千二百零九级,俘敌二十六万四千一百一十三人,战死袍泽十六万三千九百八十五人,重伤袍泽九万七千三百一十八人。”
“并斩赵相邦郭开,司寇赵翀、司过赵无涯、郎中令郭敞等上卿七人、大夫六十八人、都尉二十三人。”
“并俘赵王迁,俘大夫六人,都尉十三人。”
“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秦长安君公子成蟜于邯郸城西王城遥拜王上!”
藏于冰冷数据之后的,是累累白骨。
足足十六万余大秦儿郎战死沙场!
嬴成蟜亲率的部队伤亡更是惨重,至邯郸城之战后近乎于彻底换了一次血!
这惨重代价所带来的斩获也是惊人的。
三十八万余赵国将士战死、二十六万余赵国将士沦为俘虏,不止近乎于打空了赵地的青壮一代,还让赵地蒙受了不下于长平之战的惨重损失,更是让赵国社稷就此倾覆!
更重要的是,嬴成蟜可是领弱势兵力正面硬撼赵国并战而胜之啊!
杨虎满心震撼的连连摇头:“我大秦近几十年间历来都是以重兵欺赵兵寡,却也多遭战败。”
“今长安君不过是率军六十万出征,赵亦发兵六十万,算上邯郸守军并各城援军更是远超七十万之数!”
“长安君竟还能斩获如此大胜!”
“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只恨未能随长安君出征!”
王贲也慨然道:“赵国大将辈出,实乃我大秦强敌,今却被长安君轻取之。”
“当今天下又有哪国能阻长安君兵锋?”
“有长安君在,我大秦再无忧也!”
隗状更是振奋而呼:“燕国反复无信,齐国耽于享乐,皆无外战之力。”
“当世强国,唯秦赵而已!”
“此战过后,则我大秦于世再无敌手!”
“一统,有望!!!”
听着群臣发自内心的夸赞,嬴政毫不遮掩脸上笑意,甚至走到高台边缘,倾听着群臣夸赞。
夸!
给寡人继续夸!
秦赵血仇今日解,莫说是群臣的百般夸赞。
就算是大秦列代先王齐齐显灵夸赞嬴成蟜,嬴政都觉得嬴成蟜他值得!
更重要的是,赵国始终是横陈于秦国一统大业身前最坚实的绊脚石。
随着赵国灭亡、邯郸陷落,嬴政毕生所求的统一伟业,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然而就在御书房内一片欢庆之际,王绾却面露沉凝,不得不出列泼了一盆冷水:“大王有心纳赵之疆域为秦土乎?”
嬴政毫不犹豫道:“这是自然!”
赵国在嬴政心中有着特殊的意义。
邯郸对于嬴政而言更是不可取代的创伤之地。
从楚国、韩国、魏国等任何国家得来的疆域,嬴政都可以归还亦或是转赠。
但独独从赵国得来的疆域,尤其是邯郸城,嬴政必要将其纳入大秦治下!
王绾轻声一叹,暗道果然,而后拱手道:“大王,我大秦官吏治现有之疆域,已是捉襟见肘。”
“好在群臣上谏、奇计百出,方才让我大秦勉强能治地方。”
“臣请大王思,若我大秦纳赵之疆域,当从何处得官吏治民?!”
“我大秦以逼反连坐之策铲除诸多故魏乱党,却也引得天下豪强惊惧。”
“而秦赵之间更有百年血仇,赵地即便纳入我大秦也必定生乱。”
“臣再请大王思,若故赵生乱,而后故魏地、故楚地、故韩地接连景从,燕、齐趁势发兵,当如何治之?!”
“近岁我大秦接连大战,开疆扩土,新附之地已数倍于老秦地。”
“臣三请大王思,若我大秦再扩故赵疆域为我大秦疆域,我大秦该如何稳固民心!”
王绾面向嬴政深深拱手:“臣,拜请大王三思!”
一句话,浇灭了御书房内烈火烹油般的热情。
也让御书房内的群臣不由得陷入沉思。
灭赵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灭赵的时机,不对啊!
大秦群臣已经把能用的法子都用上了,嬴成蟜又接连献出了分科举士等诸多手段。
然而大秦的官吏数量对于当今大秦所掌控的疆域而言依旧是捉襟见肘,堪堪能满足管理地方最最基本的需求而已。
如果再将赵国疆域纳入大秦版图,大秦无论如何都抽不出足够的人手去管了!
隗状沉吟片刻后也无奈摇头:“臣以为,相邦所言有理。”
“局势所迫,我大秦不得不慎!”
“当今大秦不缺疆域,恰恰相反,更多的疆域反而是当今大秦的负担。”
“臣以为,重创赵国、歼敌三十余万、俘敌二十余万已令得赵国十年之内再难复兴。”
“可令长安君暂且停下收取城池的速度,暗中扶持赵公子嘉继位为王。”
“如此,则我大秦可以继续按部就班的休养生息,日后亦可再取赵土。”
就连生平最爱顺着嬴政的心思上谏的李斯都拱手道:“我大秦在短短数年之内接连开拓疆域甚广,以至于我大秦各地乱象频生。”
“仅只去岁一岁,我大秦刑犯人数便是十年前的二十七倍!”
“新附之民需要教化,也需要时间融入大秦,否则我大秦将只有号令地方之名,而无号令地方之实。”
“臣谏,我大秦可只取邯郸等膏腴之地,而弃鸡肋之所在。”
一名名朝臣给出了不同的谏言。
但每一名朝臣的谏言却都有着相同之处。
给赵国留条活路吧!
如果不给赵国留条活路的话,那咱大秦可能也得崩啊!
嬴政眼皮微微下阖,眼中有些不喜:“寡人王弟奋勇厮杀、大秦将士浴血奋战而夺之疆域,焉能拱手让与他人!”
“寡人亦知我大秦内有诸多疲敝之所在。”
“然,有问题,解决便是!”
“寡人不愿我大秦将士们日后再为伐赵而流血牺牲!”
嬴政着实不愿放弃这个一战灭赵的机会。
然而台下群臣却齐齐拱手而呼:“臣等,拜请大王三思!”
几乎所有朝臣都躬身拱手,唯有一名朝臣昂然而立,便显得格外醒目。
余光捕捉到与群臣格格不入的魏缭,嬴政双眼突然一亮:“国尉有何谏言?”
听闻嬴政这话,一众群臣也有些错愕的齐齐看向魏缭。
以往每次嬴成蟜破坏整体战略的军报传回后,魏缭都是最悲愤欲绝的那个人,也是冲在最前面嗷嗷叫的那个人。
结果此次嬴成蟜的军报传回之后,魏缭怎的一言不发?
“国尉?国尉!”
嬴政唤了两声,魏缭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满是血丝的双眼,声音沙哑的喃喃:“本公错矣!”
“本公怎的就会以为赵国能阻的住长安君?!”
“本公怎的就因敌军是赵国,便胆敢放心的放任长安君出征?!”
“是本公高估了赵国……不!是本公低估了长安君!”
“本公,大错特错也!”
看着魏缭那憔悴疲惫又自我怀疑的模样,饶是嬴政都不由得心生些许惭愧:“王弟他……确实过于悍勇了些!”
魏缭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心中凌乱,满是血丝的双眼抬眸看向嬴政:“不过现下赵国已亡,这都不重要了。”
嬴政微怔。
群臣不解。
这怎么就不重要了?
魏缭上前一步,眼含哀求的看向嬴政:“长安君于军报中言称:‘臣领兵十八万继续东进’。”
“臣拜请大王明告。”
“长安君他还要去哪儿?”
“他究竟还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