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距离咸阳城远达一千三百余里。
邯郸城距离蓟城却仅有九百余里路。
所以早在大秦君臣收到军报的前一天,燕国君臣面前便已摆上了燕使传回的军情急报!
当栗恪念完军报,整个武阳殿一片寂静。
十余息后,剧广方才声音艰涩的轻声开口:“赵国,就这么亡了?”
那可是在近几十年间揍燕国如揍稚童,时常追着燕国打的强赵啊!
结果,就这么亡了?!
自田光刺秦、燕国背盟至赵国灭亡,仅仅只是过了两个月而已!
燕国敢于与秦国开战的底气,就这么亡了?!
一众燕国君臣都有些恍惚。
在他们眼中无法抵挡的强敌,在秦国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而他们,却刚与秦王结下了不死不休之仇!
鞠武突然一拍大腿,言辞间满是愤恨和后悔:“本官早就言说莫要背盟!莫要背盟!”
“既然我大燕已然决心与秦盟而攻赵,那便坚持下去。”
“倘若我大燕未曾背盟,我大燕现在便可与秦国共同瓜分赵亡之后的疆域和胜果!”
“而不至于如现在一般,需要直面强秦的怒火啊!”
鞠武真的无法理解燕王喜是怎么想的。
真就是背盟背上瘾了?
但凡有个盟友就得赶紧背刺一番,不然不舒服是吧!
剧广沉声道:“过往之事,无需再议!”
“既然局势已发展至此,那便该寻求解决问题之策。”
“本相以为,秦之所以深恨我大燕,皆是因太子丹派遣刺客刺杀秦王。”
“我大燕之所以背盟,也是因太子丹于前线突然袭击秦将蒙武。”
“此番我大燕背盟,大王一无所知,朝中一无所知,皆是太子丹一人所为!”
“既然秦使亦索求太子丹之首,那本相以为合该让太子丹承担背盟的代价,以太子丹一人之命换取秦燕两国和平!”
这是燕王喜和剧广早在计划开始之前就商量好的应对方案。
如果出现了燕国无法承受的危急局面,那就用燕丹的头颅去平息秦国的怒火。
反正这一切都是燕丹亲手所为,燕王喜佯做被燕丹蒙蔽了便是。
然而鞠武却是怒声呵斥:“相邦此言,臭若泄气(放屁)!”
“太子领兵攻秦,乃是经了殿前朝议所定。”
“这背盟之举,在座各位都有责任!”
“诸位同僚食君之禄,今却要让君之太子为汝等遮掩罪责?”
“滑天下之大稽也!”
剧广冷声道:“然,田光、荆轲二人乃是太子所寻。”
“田光、荆轲刺杀秦王,才是秦国之大恨!”
鞠武断声道:“太子乃是我大燕储君,若是仅因太子执行了朝中之令、反戈攻秦便将太子交由秦国处置。”
“则我大燕将士们可还敢信任朝中命令乎?!”
剧广再次开口:“然,田光、荆轲二人乃是太子所寻!”
鞠武怒道:“相邦仅有此一言乎?!”
怒喝驳斥之际,鞠武心里苦啊。
他不过只是在秦国做了一年多的驻秦行人而已,结果燕丹怎么就越长越偏了呢!
尽可能维持住与嬴政的友谊,给自己留条后路,不好吗?
非要寻找刺客去刺杀那名原本可以成为他得力臂助的弟兄,结果,还没成功!
燕丹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还让燕丹最大的外部支持与燕丹彻底反目,更是让剧广等敌视燕丹之人有了攻讦燕丹的有力武器,甚至可能会害死燕丹。
若非燕丹不在此地,鞠武真想切开燕丹的脑子好好看看,里面是不是已被粪水灌满!
群臣争论许久之后,端坐高台的燕王喜终于开口:“够了!”
鞠武、剧广恨恨的瞪了对方一眼,重回原位。
燕王喜右手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声音带着几分热切:“太子乃是我大燕国本!”
“纵然太子有些错处,寡人又如何能忍心将太子交给秦国处置?!”
“且诸卿也莫要这般焦虑。”
“在寡人看来,此番秦灭赵是我大燕之危,亦是我大燕之机!”
剧广、鞠武、栗恪、骑咆等一众燕国臣子无论身份势力,齐齐目露错愕。
秦灭赵是大燕之危,他们能理解。
但秦灭赵怎么就能成为大燕之机呢?
剧广当即拱手:“臣等愚钝,还望大王明言!”
燕王喜手指敲击案几的频率更快了几分:“秦赵之间,仇深似海!”
“这份血仇不止局限于贵胄重臣,同样存在于秦赵两国黔首的心中。”
“是故,虽然秦军已破邯郸、俘赵王,但秦军接管故赵城池的过程却必定不会轻松。”
“而这,便是我大燕的机会!”
剧广双眼猛然一亮:“大王的意思莫非是要让我大燕主动与故赵各城接洽,请故赵各城归入我大燕境内?!”
燕王喜笑而颔首:“然也!”
剧广振奋而呼:“臣以为,大王此策甚善!”
“如此一来,秦国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可得邯郸郡。”
“我大燕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全取代郡、恒山郡、巨鹿郡这三郡之地!”
“此实为坐收渔翁之利之妙策也!”
骑咆却是无情的打断了这君臣二人的幻想:“相邦以为,秦国会甘愿见我大燕坐收渔翁之利乎?”
“臣以为,对于当今大燕而言,获得利益事小,消解秦国怒火、护我大燕社稷事大!”
剧广无言以对。
但燕王喜却振奋而喝:“秦国近岁累战,早已疲惫不堪。”
“秦国亡赵,确实超出了寡人意料之外,但灭亡强赵势必会让秦国蒙受巨大的损失。”
“无论兵力还是粮草,秦国都定然已近乎于极限!”
“秦国是否对我大燕心存怒火,与我大燕何干?”
“我大燕就是要趁秦赵大战之后秦国疲敝的机会攫取胜果、壮大国力!”
“若秦国甘愿坐视也还罢了。”
“若秦国胆敢攻我大燕,我大燕又何惧与秦国一战!”
秦国国力的疲弱,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
在本就已经疲敝的情况下又灭了赵国,秦国还能有几分国力,又还能征调多少兵马?
反观燕国近些年间除了被嬴成蟜痛殴过一番之外并无举国大战,国力保存完好、兵力远超秦国。
燕王喜的推论毫无破绽!
剧广激动的拱手而呼:“大王英明!”
“臣,附议!”
然而鞠武、骑咆等老臣的眉头却是齐齐一皱,看向燕王喜的目光满是震惊。
栗恪更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拱手悲呼:“大王!”
“可还记得鄗代之战乎?”
“家祖父,便是阵亡于鄗啊!”
燕王喜四年,秦赵爆发了长平之战,燕王喜也是如今日这般准备捡漏,发兵六十万攻打刚被白起坑杀了四十万将士的赵国。
结果,燕国大败!
相邦栗腹战死,大将军卿秦被俘,燕国元气大伤!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燕王喜面露不喜,沉声道:“鄗代之战时,赵未亡,自然有余力攻我大燕。”
“而今日,赵已亡,故赵疆域自可任由我大燕收取!”
“至于秦国,我大燕不主动攻秦便是。”
栗恪还想再劝,但燕王喜显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的开口:“传寡人令!”
“再征兵马二十万,尽数归入太子丹麾下!”
“令太子丹沿内黄、扶柳、安国一线列阵阻截秦军,并收此线以东之故赵疆域为我大燕之土!”
——
秦王政十四年五月十三日。
内黄城。
城头的秦国玄鸟旗已然有些残破。
时不时的便会有一只乌鸦站在大秦玄鸟旗顶端,以喙啄净羽毛,休整片刻后再冲向下方那自助盛宴!
田轸一瘸一拐的走上城墙,将一枚水囊递给蒙武,轻声道:“将军,喝点水吧。”
蒙武接过水囊,看也不看的便饮上一口,温声道:“多谢。”
田轸站在蒙武左后方半步之地,看着城外那密密麻麻的燕军,声音满含担忧:“燕军围困我内黄城已两月有余。”
“不知朝中何时才能派遣援兵驰援我军。”
田轸心里慌的一批。
分科举士后,田轸顺利上岸成为大秦公务员。
田轸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案牍劳形,亦或是军校的教育。
但田轸万万没想到,等待他的却是战争的号角!
田轸并不抗拒战争,毕竟他梦想着能成为嬴成蟜那般人物。
但田轸做梦都想不到他在秦国的第一战就是困守孤城,独战六倍之敌!
田轸不得不承认,他想回家了!
蒙武平静的说:“无须期盼援军。”
“敌军不过是我军六倍而已,无甚可惧。”
“我军以五万兵马拖住三十万燕军,对于我大秦而言便是最大的功劳。”
田轸不由得看向蒙武:“六倍之敌,而已?!”
那可是六倍于己的敌军!
六倍诶!
莫说六倍,昔年哪怕只是两倍楚军围困我大齐城池,我大齐将领都要每天写一封求援信了!
蒙武微微皱眉:“多乎哉?”
不过是在内黄、阳晋、令狐一线以绝对弱势兵力抵抗敌军进攻而已。
这活儿,蒙武可太熟了。
区区六倍兵力而已,不值一提!
田轸嘴角微微抽搐,拱手一礼:“将军大才!”
蒙武没有理会田轸的吹捧,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城外,便见城外几部燕军突出阵外,向着内黄城狂奔而来。
蒙武略略看了眼这几支燕军的甲胄兵刃便习以为常的开口:“传令北城、西城弩兵列阵!”
“传令东城,滚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