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座水力石磨,双腿不自觉的迈上台阶,口中失声喃喃:
“水流不息,磨转不止!”
“磨转不止,出粉不休!”
“以水为徭,巧夺天工!”
无论是长安车、长安犁还是高炉,其带给嬴政的震撼都远远比不上眼前这座平轮水磨。
长安车、长安犁等物确实省却了大量人力,但他们终究还是以人的力量为主要动力源。
然而眼前这尊平轮水磨的动力源却从人力转变成了自然之力!
人在磨制过程中从动力提供者转变为了辅佐监督者。
这不只能大大省却人力,更是为嬴政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大秦的一切皆当听从寡人号令。
寡人可以命令大秦的万民为寡人所用,寡人又为何不能命令大秦的江河湖海、日月山川为寡人所用?!
思路打开之后,嬴政突然发现他对于大秦国力的调动,还远远不足!
韩仓却没有考虑的那么多、那么远。
他如一阵风般越过嬴政,冲到了石磨边缘。
先用手指捻起一把炉渣粉,以两指摩擦感受其颗粒度,而后又抓起一大把炉渣粉,握掌成拳!
细细的炉渣粉从颤抖的拳缝中滑落,韩仓激动的嘶声而呼:“此乃兴国之利器!”
“兴国之利器也!”
“长安君!”韩仓豁然转头看向嬴成蟜,满眼渴求的发问:“若无天地恩宠之人,可营造此物否?”
嬴成蟜有些无语的说:“区区平轮水磨而已,要什么天地恩宠?”
“看到桥下那座木轮了吗?”
“桥下木……”
嬴成蟜话没说完,就见韩仓冲向桥边,探出头努力往下看。
然而为了结实而大幅加固的桥下结构却把韩仓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
估算了一番桥面与水面的距离,韩仓心一狠,直接从桥上跳了下去!
嬴成蟜见状失声惊呼:“韩上卿!”
“快救人!”
呼喝间,嬴成蟜三步并作两步直冲桥边,而后腾空一步踏至栏杆上,右腿肌肉发力,催动身体跃向水面!
沉浸在新世界的嬴政刚被韩仓落水的声音唤醒,就看到嬴成蟜跳水的画面。
悚然大骇间,嬴政焦声大喝:“救人!”
呼喝间,嬴政也发足跑向桥边,却被吕不韦和隗状用力抱住了左右胳膊。
“大王,您不能跳啊!”
“大王,相信长安君!长安君已经跳水了,您不能再跳了!”
拖着吕不韦和隗状,嬴政一步一步走到了桥边,便看到八夫、卦夫、蒙毅、汪博等数十人齐齐跳进河中,嬴成蟜更是已经抓住了韩仓的后脖领。
嬴政这才放心些许,甩开了吕不韦和隗状。
“放开本官!”韩仓双眼灼灼的看着桥下木轮,声音狂热的呼道:“本官会游泳!本官不会溺水!让本官仔细看看!仔仔细细的看!”
嬴成蟜怒声而喝:“先上岸!”
在众人的拉扯下,韩仓终究还是被拽上了岸。
但上岸之后,韩仓的双眼却依旧死死的盯着桥下转轮,眼中尽是狂热和恍然:“这平轮水磨的下方水轮和上方石磨以一根木棍相连。”
“水流催动木轮转动,木轮带动木棍转动,木棍驱使石磨转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般巧夺天工的造物,竟然如此简单!”
“长安君大才!大才也!”
当韩仓初见平轮水磨,韩仓的世界观都在颤抖。
韩仓甚至以为嬴成蟜是在驱策山神水鬼帮他推磨。
直至韩仓跳入水中,亲眼看到了木轮在水流的作用下快速转动,看到那根驱动石磨的木棍在木轮的带动下同步转动,韩仓才终于恍然。
原来这一切,竟如此简单!
突然间,韩仓的前脖领被嬴成蟜攥紧。
大力之下,嬴成蟜直接把韩仓拎了起来,怒声咆哮:“汝可知本君为使此地水流更急,特意收束了前端河岸乎?”
“激流拍轮,多轮并转。”
“一旦韩上卿被卷入轮中,顷刻间便会殒命于此!”
“韩上卿,欲死乎?!!”
解决了心头疑惑的韩仓终于将目光落向那急促的水流,意识到了木轮转动的速度有多快!
虽然韩仓会游泳,但韩仓的年岁终究已经大了。
若是没有嬴成蟜等人救助,一旦韩仓被卷入木轮附近混乱的水流之中,他今日必定会被木轮搅成一片肉糜!
浓浓后怕涌上心头,看着浑身湿透的嬴成蟜,韩仓满心感激又羞愧的惭然道:“臣知错!”
“拜谢长安君救命之恩!”
“日后臣必当多加谨慎,绝不会再如今日这般莽撞!”
韩仓这诚恳的认错态度搞得嬴成蟜都不知道再训些什么了。
松开手,又为韩仓抚平领口处的褶皱,嬴成蟜苦苦劝说道:“当今大秦正值关键时期,若无韩上卿坐镇治粟衙署,谁人还能为我大秦管控如此之多的钱粮?”
“且本君乃是韩上卿看着长大的,韩上卿在本君心中实在是自家长辈。”
“若是韩上卿亡于本君研造的匠物,本君必当悔恨终生。”
“万望韩上卿吝惜己身啊!”
韩仓既是感动又是羞愧,轰然拱手道:“臣,知错!”
遥望嬴成蟜还有力气拎人,嬴政松了口气,脚下还在狂奔,口中却已高声喝令:“速去取衣,赐予诸位爱卿!”
“王弟!韩上卿!可无恙乎?”
嬴成蟜摇了摇头,温声道:“弟无恙,兄勿忧。”
韩仓拱手再礼,惭愧的说:“臣无恙,劳大王心忧了!”
嬴政终于跑到嬴成蟜面前站定。
仔细确认了嬴成蟜身上没有伤口,嬴政当即吩咐:“王弟先换衣裳!”
而后嬴政才看向韩仓,恨其不争道:“韩上卿啊!”
“寡人知韩上卿心系大秦万民,却也万万不能如此冲动鲁莽啊!”
爱卿就算是想跳河,也不能当着王弟的面跳啊!
爱卿若死,寡人必定心痛。
但爱卿若是累及王弟,寡人当痛不欲生也!
韩仓仰起头,满是热切的双眼看向嬴政道:“大王,由不得臣不冲动!”
“臣方才细细看过了,这平轮水磨固然巧夺天工,但构造却颇为简单。”
“以我大秦官坊匠人之力完全能够自行打造!”
嬴政心中大喜,赶忙看向嬴成蟜道:“王弟,果真如此?”
嬴成蟜刚刚解下了湿透的麻衣,一边用卦夫递来的绸布擦拭他那雄壮健硕的身躯,一边反问:“我大秦有几人食面?”
石磨的意义,就在于将块状物磨制成粉,其用于民间的主要作用便是磨制面粉!
当今天下早就有了向面粉中加水揉成面饼,再将面饼投入锅中煮熟,而后投入各色汤品中食用的吃法。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黔首而言,能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吃的好不好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且不说将米磨成粉需要消耗多少人力,单就是磨制过程中浪费的那些粮食和粟壳,就已远远超出了当世绝大多数黔首的承受极限!
韩仓连声道:“我大秦食面者确实不多。”
“但我大秦却能将面售往别国,赚取大量钱财!”
嬴政、吕不韦等大秦君臣尽数认同颔首。
大秦能吃的起面的人确实不多,但齐国能吃得起面的人可是不少。
大秦如果能把面粉工艺发展起来,未来面粉必将成为大秦出口创汇的一大优势产业!
然而嬴成蟜却摇了摇头:“用不着把宝贵的民力放在赚取别国钱财上。”
“别国的钱财,他日本君自会尽取之!”
韩仓:……
大秦君臣:……
他说的好有道理!
我竟无言以对!
换了块新绸布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嬴成蟜认真的说:“如果真要大兴民力、广建设施,本君以为与其兴建平轮水磨,倒不如兴建平轮水碾。”
嬴政心脏猛然一热:“水力不止能够用于磨米,还能用于碾米乎?”
嬴成蟜颔首道:“磨与碾虽然不同,但水磨与水碾的原理却是一般无二。”
“同样以桥下水轮带动木棍,再横一根木杆与木棍相连,末端连接较薄的石碾。”
“水轮转动便可带动石碾绕碾盘而转。”
“再于碾盘之上依石碾转动的路径开凿凹槽,将粟米放置于凹槽之内,便可竟功。”
随着嬴成蟜话落,现场一片寂静。
即便是蒙毅等侍郎都在脑海中构建出图像,试图去验证嬴成蟜这话的可行性。
十数息后,齐艾果断的说:“可行!”
“平轮水碾虽然比之平轮水磨更复杂了些许,但绝对可行!”
作为将作少府石工大匠、一手打造平轮水磨的匠人,齐艾的话语格外笃定。
韩仓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激动的,浑身上下肉眼可见的颤抖,失声喃喃道:“若是此物能用于碾米,又能为我大秦省却多少人力?!”
嬴政等一众大秦君臣尽数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之中。
但嬴成蟜似是生怕大秦君臣们的心脏太过健康,再度开口道:“若是以平轮水碾碾米,对于水流的要求较高。”
“于水流较缓之处,可以兴修竖轮水碓(duì)用以舂米。”
嬴政双眼缓缓瞪大,不敢置信的问道:“我大秦还能征水舂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