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和毛遂的分析合情合理。
如果嬴成蟜真的是一位大巫,且真的是在通过祭祀号令地龙。
亦或者嬴成蟜不是大巫,且需要通过科学手段再度假冒地龙翻身。
那么李牧与毛遂的分析都毫无错漏!
但偏偏,嬴成蟜只是一名招摇撞骗之辈而已。
所以直至八天后的秦王政十六年十二月十日,嬴成蟜依旧没有动身前往蔚县,更不曾被临阵换将,而还是镇守于易水长城。
更准确的说,是镇守于易关附近的易水河上,面前还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冰窟窿,身后不远就是一座燃着煤炭的军帐,左侧排出十六柄各色材料打造的鱼竿,右侧摆着二百余枚造型各异的鱼钩和各类鱼饵。
“什么?”
嬴成蟜豁然起身,手中那柄重金打造的鱼竿直接掉进了冰窟窿。
右脚微微外绕,脚边那没有一条鱼的鱼篓竟是也被‘不小心’踹进冰窟窿、落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嬴成蟜顾不上心疼今天的战果,双眼死死的盯着赵高:“攻代、弱燕、亡齐!”
“这果真是大兄的命令?!”
这么离谱的命令,让嬴成蟜很难不怀疑这是赵高的矫诏!
旁人或许不敢矫嬴政的诏,但赵高他是真的敢!
赵高腰弯的更深、双手抬的更高,手中竹简直接往嬴成蟜眼皮子底下凑,连声道:“是佯装!佯装!”
“于此战,长安君大破联军,更是以地龙翻身震慑敌国。”
“朝中诸位上官心忧敌国再无抵抗之心,故而意欲大肆宣扬我大秦与敌国之仇以绝敌国请为臣之隐患。”
“令长安君攻代、弱燕、亡齐,亦是为与此策呼应。”
“而绝非是真的要令长安君攻代、弱燕、亡齐!”
赵高解释之际,嬴成蟜也看完了王令。
而后嬴成蟜险些要被气笑了!
你们知道本将是在与谁对战吗!
李牧!
那特么的是纵观整个战国时代也能保三争二的李牧!
本将能在此将手中保持不败就足够吹一辈子了,而今本将非但不败,甚至还能让整体战局如原定军略一般发展,本将得意的无时无刻不想叉着腰!
结果现在,你们还要让本将在维持整体战局的情况下,再做出要攻代、弱燕、亡齐的压迫感,且还需要让天下人都信以为真?
本将只是大秦的二公子!
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荒谬!”嬴成蟜连连摇头:“荒天下之大谬矣!”
赵高陪着小心道:“大王并朝中诸位上官因此事商议了足足三日,却未能商讨出其他破局之策。”
“若是不破此局,我大秦很可能会陷入内忧外患的险境之中!”
“但大王亦令下官询问长安君,若是长安君以为此策不妥,大王会收回此令。”
“毕竟,最了解前线的乃是长安君,大王最信任的人亦是长安君,倘若长安君以为此策不妥,那此策定然不妥!”
嬴成蟜闻言默然。
攻略嬴政十余年的嬴成蟜很了解嬴政的性子。
凡是嬴政能解决的困难,嬴政都不会推给嬴成蟜,甚至不会让嬴成蟜费半点心力。
嬴成蟜甚至都能想象到嬴政在做出这个决定时的挣扎和惭愧!
可嬴政依旧把这个难题交给了嬴成蟜,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虽然嬴政给了嬴成蟜拒绝的权力,如果嬴成蟜拒绝的话,嬴成蟜相信嬴政也不会再为难他,而是会选择独自承受之后可能出现的一切恶劣后果。
但嬴政如此厚待嬴成蟜,嬴成蟜又如何能让嬴政为难!
更重要的是,当今困局归根结底还是嬴成蟜搞出来的烂摊子!
“唉~”长叹一声,嬴成蟜合拢王令,肃声道:“末将,领命!”
赵高心里狠狠松了口气,赶忙拱手:“长安君大义!”
“大王令下官于长安君帐下听用,长安君但有所需,随意调遣!”
嬴成蟜瞥了赵高一眼道:“是供本将差遣,还是为本将督军?”
赵高连连拱手,苦声讨饶道:“长安君切莫如此言说!切莫如此言说啊!”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大王深信长安君,岂会向长安君军中派遣督军?”
“下官既无督军之名,亦无督军之实,只是前来长安君帐下听用而已!”
赵高就是来当督军的!
但赵高却也没说假话。
嬴政没给赵高督军的名义,也没允赵高行督军的权责,嬴政给赵高的安排只有两个。
一,如果嬴成蟜真的要灭亡别国了,赵高需要劝阻嬴成蟜。
二,万一嬴成蟜因为嬴政的干涉而战败,赵高务必充分发挥他在驾车领域的优势,带嬴成蟜逃回大秦!
嬴成蟜看了赵高一眼,略一沉吟后道:“既如此,赵郎中将便留于本将身侧。”
赵高欣然拱手再礼:“拜谢长安君!”
嬴成蟜并不在意赵高的去留,略一沉吟后便沉声下令:“传本将令!”
“召集各部将领,两个时辰后往易关议事!”
三十余丈外,手持鱼竿的后望看着冲向四面八方的传令兵,眼眸微微眯起,而后缓缓起身、拎上鱼篓,一边缓步走向嬴成蟜一边朗声大笑:“哈哈哈~”
“长安君诚不欺在下。”
“于这冬日凿冰垂钓,果真别有一番趣味!”
嬴成蟜这才想起来不远处还有个人。
嬴成蟜也朗声笑着走向后望,双眼下意识的看向后望的鱼篓,而后瞳孔便是猛然一缩:“嚯!”
“汝今日收获可是颇丰啊!”
“这怎么也得有个十几斤的肥鱼!”
看着那在后望鱼篓里乱蹦跶的活鱼,嬴成蟜一阵眼热。
待看到一条重逾三斤的大鱼一尾巴甩在篓壁上时,嬴成蟜眼中更是流露出肉眼可见的垂涎。
馋!
馋坏了!
后望满脸都是笑容:“长安君慧眼!”
“后某亦曾于湖边垂钓,却从未有过如此收获。”
“今日如此,皆是沾了长安君的福气啊!”
嬴成蟜闻言,更酸了。
你们一个二个与本君一起钓鱼之际都能沾本君的福气。
凭什么本君自己就沾不着本君的福气!
嬴成蟜知道后望这是在变着法奉承他,笑声中却不可控的多了几分不善:“哈~哈哈~”
“易水肥美,自是游鱼繁多。”
“非但汝所获颇多,本将今日所得亦是不菲,甚至是钓上了一条足有六斤重的大鱼!”
“只可惜河上风大,竟是将本将的鱼篓吹入冰洞之中,令得游鱼重获自由,着实遗憾!”
嬴成蟜看那鱼篓的目光过于灼热,看的后望心里竟是直打鼓。
后望完全不认为嬴成蟜是单纯的馋这些鱼。
毕竟后望钓上来的不过只是些寻常河鱼而已,嬴成蟜恐怕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后望‘手’里能让嬴成蟜心动的,唯有后望分到手的利益而已!
迅速权衡过后,后望忍着心痛、陪着小心的双手送上鱼篓:“那定是因风亦在为长安君贺!”
“只可惜风儿过于好奇,竟是坏了长安君的兴致。”
“长安君若是不弃,后某愿将今日所获之六成献于长安君!”
嬴成蟜收回投向鱼篓的目光,淡声道:“汝以三成关税借道,本将承诺无论齐国辎重线是否畅通,汝运往前线的货物皆能顺利抵达齐军军市,汝从军市赚取的钱财亦能顺畅送回齐国境内。”
“汝于秦国境内采购的物资,本将十抽五后亲自安排将士送至两军阵前,交由汝指定的将领或军市接收。”
“此乃你我已经商定之事,至此战结束之前皆不会再变。”
“本将做生意,向来讲究互惠互利、诚信为本,而不会仗势欺人。”
“汝只需老实本分即可,无须思虑其他。”
后望暗暗松了口气,重新拿稳鱼篓,赶忙连连躬身:“后某明白,后某明白!”
“长安君实乃仁义君子也!”
“能与长安君共同垂钓于冰面之上,实乃后某毕生所幸。”
“只可惜,长安君果勇健硕、年轻力壮,后某却是已上了年岁,着实扛不住这寒风,更是迫不及待的欲去组织商队,敢请先行告退!”
后望知道,嬴成蟜突然派出大量传令兵定是有要事发生。
作为一名来自齐国的商人,后望自然不会没眼力见的继续留在此地、碍嬴成蟜的事。
嬴成蟜略略颔首:“善。”
强忍住看后望背篓的目光,嬴成蟜目送后望潜入风雪之中。
而在嬴成蟜身侧,赵高嘴张的能吞下整个鸡蛋!
后望此人,赵高颇有耳闻。
此人不只是齐国首屈一指的大商人,更是齐相后胜的族侄,是齐国后氏的钱袋子!
嬴成蟜身为秦军主帅,竟然在行军作战的过程中与敌国商人往来密切,更是为齐国商人提供庇护,放任齐国商人在秦军的保护下为齐军提供军市所需!
这是活人敢知道的事?!
赵高双腿不可控的颤抖着,扑通一下跪倒在嬴成蟜面前,哀声而呼:“长安君!下官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
“不不不!”
“下官看到了,下官愿为长安君牵马坠蹬,愿为长安君效死!”
嬴成蟜为什么会让赵高看到嬴成蟜和后望的联系,甚至是主动袒露他和后望的交易内容?
一瞬之间,赵高想了很多。
他又没得罪嬴成蟜,嬴成蟜没有理由杀他啊!
难道说……嬴成蟜看上他了?
跪着的赵高心思百转。
站着的嬴成蟜有些无语:“放心,大兄亦知此事。”
赵高的脑袋顿时变成了浆糊。
啥?
大王也知道您里通外敌、损公肥私、通敌卖国之举了?
难不成大王在和君上联手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