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胜、孙坪等一众齐国臣子齐齐愕然。
虽然以往嬴成蟜受降之际都会当场焚榇。
但对于绝大多数将领而言,焚榇确实需要上禀大王示下。
因为焚榇意味着齐王建于法统层面死亡,从今往后世界上再无齐王建,只有田建!
从理论上来说,就算是嬴政也无法再因齐王建的所作所为而对田建做出任何惩处,毕竟这是两个人!所以焚榇同时也表现出了往事一笔勾销、大秦不再对齐王建实行其他惩罚的态度。
一般将领可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但取玉不一样!
取祭祀之玉以得天(祭祀的权力),取坤舆图以得地(土地疆域的所有权),取玉玺以得人(驾驭臣民的权力),这是请降方必须要上交的权力,也是受降方必须索取的权力。
三者缺其一,便算不得无条件投降!
身为屡次接受敌国请降的将领、当今天下最熟悉受降流程的人,嬴成蟜不应该不知道如此常识,更不应该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啊!
后胜愕然而问:“长安君,您这是……”
嬴成蟜不耐烦的喝问:“本将说的还不够清楚?”
“速速自囚于梧宫!”
我军斥候肯定是跑不过齐国援军的,齐国援军必会比王令率先抵达临淄城!
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待在梧宫,依旧肩负齐王身份和君王正统的齐王建就能号令齐国援军,将我军赶出临淄!
若是你们不老老实实的待在梧宫,而是组织反击力量,也能趁我军‘不备’将我军赶出临淄!
机会和条件,本将都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快去为齐国社稷而奋斗终生啊!
“呜呜?”嘴里含着玉璧的齐王建仰头看着嬴成蟜,眼中充斥着满满的疑惑不解和迫切。
后胜拉了下齐王建的下裳,拱手道:“皆听左相之令!”
“降臣恳请长安君派遣得力干将押送齐王回宫。”
临行之前,后胜已经派人回府,将他这些年间积攒下的所有财宝尽数装箱,另还让齐王建偷偷运输了一批珍宝至后胜府上。
而今后胜话里话外便是在暗示嬴成蟜派遣一名亲信入城,将齐王建和后胜准备好的珍宝尽数交给这名亲信,进而转赠与嬴成蟜。
但嬴成蟜的想法和后胜的想法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根本听不懂后胜的弦外之音。
嬴成蟜没好气的摆了摆手:“无须如此。”
“汝等自将齐王囚入梧宫便是。”
后胜不得不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降臣心忧,城中出乱啊!”
“唯有长安君派遣亲信押送,方才能安全无虞,没准还能有几分意外之喜!”
后胜给出了最为明显的暗示,末了甚至还对嬴成蟜挤了下眼睛。
而后后胜便见嬴成蟜的双眼顿时就亮了起来。
城中可能会出乱?
齐国不是上下一心都要请降?
这可真是……太好了!
嬴成蟜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个更棒的妙计,声音顿时就变得诚恳又温和:“齐王终究是王,本将怎敢怠慢?”
“既然城中可能生乱,便由本将亲自护送齐王前往梧宫!”
嬴成蟜身为主帅却在临淄城内遇伏,身负重伤,不得不领兵后退。
这个剧本听起来就逻辑顺畅!
后胜微怔,而后大喜拱手:“降臣拜谢长安君!”
嬴成蟜声音颇为振奋的喝令:“传本将令!”
“都尉苏角率本部兵马守卫王城西南城门,都尉李信率本部兵马于王城西南城门内侧列阵戒备,都尉……”
“八夫、卦夫,整顿家兵,随本将并赵郎中将押送齐王前往梧宫!”
秦军众将齐齐振奋拱手:“唯!”
嬴成蟜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齐王建,口中喝问:“齐王冕服何在?”
后循赶忙上前,双手奉上了齐王建的冕服。
嬴成蟜接过冕服,走到了齐王建身侧,亲自将冕服披在齐王建的身上,温声道:“天凉了,加件衣。”
齐王建瞪大双眼,当即避让:“呜呜呜!”
这冕服,寡人不穿!
嬴成蟜温声劝说:“齐王固然请降,然齐王终究还是王。”
“身为王者,身着冕服实乃天经地义!”
“且现下天气寒凉,外臣必不能见齐王冻毙于风雪之中啊!”
“来来来!”
“本将亲自服侍齐王更衣!”
嬴成蟜一把抓住齐王建的肩膀就将他拽了回来,另一只手略显粗鲁的将冕服披在了齐王建身上,硬生生完成了暴力版黄袍加身!
齐王建眼眶泛红,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满是哀求:“呜呜呜~~~”
寡人只想做降臣,但寡人看你分明是想让寡人做俘虏!
后胜、孙坪等齐国臣子却是不约而同的拱手而呼:“拜谢左相!”
嬴成蟜轻轻摇头:“无须多礼。”
“走,进城!”
右手紧握长戟,左手拽着齐王建,嬴成蟜当先向临淄城内而去。
待到嬴成蟜踏过城门,守城将士们再也按耐不住,振奋欢呼:“吾等,拜见左相!”
抬头看着城墙上那如割麦子一般弯腰拱手的齐军守军,嬴成蟜嘴角微微抽搐。
你们,可真是害苦了本将啊!
但,面对这般人心所向,嬴成蟜却又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只能挤出笑容,颔首回应“见过诸位袍泽!”
一路走,一路还礼,嬴成蟜的脸都要笑僵了。
直至走到梧宫西百余丈处时,齐军将士们的欢呼声才终于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肃杀!
“敌将安敢如此辱我大王!”遥望被嬴成蟜掐着肩膀、衣衫不整的齐王建,田鹖咬牙切齿的怒声低喝。
淳于虎苦涩长叹:“若是吾等臣子善战,根本不会给秦长安君攻至临淄城的机会。”
“大王又岂会遭受如此折辱?”
“是吾等无能,方才令得大王置身于如此险境!”
攥紧了手中长枪,淳于虎双眼悲戚的遥望齐王建道:“主辱!臣死!”
“淳于某心知吾等恐难胜,但却至少也要让秦人知道,我大齐仍有敢死之人!”
“倘若秦国再如此折辱我王,我大齐必还有如吾等一般人,为我王举戈矛而战!”
田鹖双手握持长戟,沉声道:“吾等,并非没有得胜之机!”
田鹖缓步向前,怒声咆哮:“二三子!”
“秦军固然兵强马壮,然秦长安君却胆敢仅率一千家兵便深入我临淄城!”
“此乃救回大王之良机、匡扶社稷之良机,更是灭秦威风之良机!”
“随本将,死战!”
淳于虎等二十余名重臣、百余名官吏、数百名临淄大族子弟统帅着八千余名各府豢养的家兵仆从和门客,齐齐怒吼:
“死战!死战!”
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看着正在向自己冲来的家兵仆从,嬴成蟜扬起的嘴角根本就压不住:“这便是后相所言的城中生乱?!”
没想到啊!
齐国也不全都是酒囊饭袋,还是有些能人在的嘛!
后胜却要快疯了,连连拱手道:“此乱与降臣无关!与我王亦无关!吾等对此乱皆一无所知!”
“观那领头之人乃是齐国上将军田鹖,降臣这就去劝其请降!”
嬴成蟜大手一挥,断声道:“不必!”
“正巧以这些乱臣贼子的性命祭我军大纛!”
“家兵听令!”
“随本将冲……”
然而还没等嬴成蟜演完,一阵振奋的咆哮便将嬴成蟜的声音尽数压制。
“护卫左相!!!”
嬴成蟜愕然回首,就见高双拎着开山斧狂奔而来,转眼间就跑到了嬴成蟜身侧。
脚下速度不停,高双转头对嬴成蟜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高声道:“左相,末将护卫来迟!还请左相恕罪!”
“末将这就为主帅尽斩来犯之敌!”
嬴成蟜:……
诶不是!
本将没让你们来护卫啊!
本将未曾收缴你等兵刃,只是为了给你们再战之力,不是为了让你们来破坏本将计划的啊!
但嬴成蟜已经没了说话的机会。
紧随高双之后,田儋策马挺枪而来,高声怒喝:“吾乃主帅帐下军将田儋!谁敢伤吾主帅!”
借助战马的速度,田儋越过高双,手中长枪毫不留情的刺向田鹖麾下家兵!
田鹖见状气急大喝:“田儋!汝枉为王室子弟!”
一柄长枪洞穿了田儋的左臂,令得田儋血染征袍。
但田儋却一步不退,浴血如狂魔般嘶声狂吼:“无须理会本将伤势!”
“众将士!死战!”
毕勇迅速补至田儋身侧,昂然咆哮:“龙虎勇士何在?”
“结阵!上前!死战不退!”
毕勇、田横……一道道熟悉的身影从嬴成蟜身侧狂奔向前,只会在路过嬴成蟜身边时才略略减缓速度、高声喊出自己的姓名。
转瞬之间,就有数千名齐军将士杀向田鹖所部,让本来宽阔的王城主干道显得颇为拥挤。
狂奔而来的他们气喘吁吁且未曾结阵,刚一与田鹖所部接触便产生了不小的伤亡。
但却无一人后退哪怕一步!
毕勇等数十名龙虎勇士顶在第一线艰难的抗住战线。
田儋、田横等将领负伤过后便退居二线,就地指挥各部齐军结阵,并在结阵完毕之后迅速吸纳龙虎勇士为先锋,悍勇无畏的穿凿猛攻!
他们浑不在意牺牲,也毫不在意死亡,因为在他们身后,还有至少两万齐军正在赶来的路上!
深陷包围的田鹖绝望又悲愤的咆哮:“汝等,皆愧食我大齐之粟也!”
嬴成蟜也懵了,失声喃喃道:“你们这股子悍不畏死的劲儿,用错地方了啊!!!”
该悍不畏死的时候你们就地请降。
该你们老老实实的时候你们自发死战?
你们是不是和本将有仇?!
突然间,嬴成蟜心脏一颤,赶忙高呼:“定要留淳于外史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