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六年一月二十四日。
令支塞。
听着栗恪言说的条件,燕王喜连连颔首道:“粮草?允之!布匹?允之!骏马?允之!”
“高夷参可抵黄金?今我大燕退守令支塞,又无力破代取回旧土,寡人本就有心东取高夷之地为我大燕所用,若是所得高夷参可抵黄金,于我大燕而言实乃大喜也!”
“除此之外,秦竟是别无所求?!”
燕王喜抓着栗恪的双手,眼中满是欣赏的说:“寡人本以为秦国绝对不可能出兵助我大燕,甚至连尝试之心都不敢升起。”
“是爱卿以为有机会说动秦国,并甘愿冒险出使秦国。”
“寡人着实未曾想,爱卿非但竟功,更还仅以如此代价便换得秦国发兵!”
“据闻爱卿与秦长安君激烈争辩一日一夜不休,竟是说的秦长安君连声称是,更甘愿放下秦燕之仇。”
“爱卿,真乃寡人肱骨也!”
眼见燕王喜的脸都快笑成菊花了,栗恪心头感激之情愈浓。
值此良机,长安君却只是对燕国轻拿轻放,更将功劳尽归于本官之身!
长安君,真高义也!
栗恪感激之情外露的说:“皆赖大王信重,臣方才能竟此功,更可留名于青史!”
“臣,当拜谢大王!”
看着栗恪脸上全无半点伪色的感激,燕王喜心头欣赏愈浓。
能干、忠诚、听话还不贪功的臣子,哪个君王不喜欢?
燕王喜握着栗恪的手愈发用力,诚恳的说:“秦国的条件,寡人答应了!”
“烦请爱卿再使咸阳,转告秦王。”
“秦长安君深爱和平,寡人亦然!”
——
秦王政十六年一月二十七日。
鸿上塞。
“二三子!想想死于地龙腹中的家眷老幼!冲杀!报仇!”
“绕行东南方向,破阵!”
“王纛前压了,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缭绕于鸿上塞周边,经久不绝。
六万余代地将士在仇恨的催动下、怒火的裹挟下和代王嘉的亲自指挥下奋勇拼杀。
然而鸿上塞却依旧死死的钉在山峦之上,傲然俯视着脚下代军。
代军非但未得寸进,反倒是遥遥察觉到了各路秦军援军的踪迹!
毛遂策马回返代王嘉身侧,连呼哧带喘的开口:“启禀大王!”
“留守后方的斥候于北方百里探得秦上将军武的将旗,其麾下兵力约七万上下!”
“秦将军端和所部十万秦军已至东北七十里。”
“秦副将贲所部四十万秦军已至东南五十余里。”
“大王!局势于我军而言已极其危急!”
虽然早就已经料到代军必将遭受秦军主力围困。
但毛遂却着实没想到,嬴成蟜竟会发兵四十七万从四面八方向代军包围而来。
再算上鸿上塞守军、恒山郡郡兵和周边各城驰援而来的城卫军,秦国竟是发兵五十万围攻他们这区区六万余兵马!
代王嘉的内心也很紧张,但还是当先问道:“武安君已破令支塞乎?”
毛遂摇头道:“据武安君前番军报所言,武安君仍未攻破令支塞,且短时间内无法攻破令支塞!”
代王嘉再问:“可曾探得秦长安君动向?”
毛遂依旧摇头:“至今为止,我军仍未探得秦长安君动向!”
代王嘉不由得陷入深深的犹豫挣扎之中。
终于,代王嘉心一横,断声道:“再坚持三日!”
毛遂苦声劝谏道:“大王!着实不能再等了!”
“近五十万秦军正在从四面八方而来,且大半秦军都是征战已久的精兵老兵。”
“倘若秦军果真完成对我军的包围,我军必败无疑啊!”
区区六万余代军,其中还有两万是十二至十四岁的娃娃兵,怎么和近五十万秦军相抗?
拿头打吗!
代王嘉沉声道:“寡人自知我军无能战秦军而胜之。”
“寡人亦无与秦决死之心!”
“然!寡人需要为武安君争取更多的时间、助武安君攻破令支塞,为我大代夺取繁衍生息之地!”
“爱卿大可放心,寡人自有计较。”
“三日之后,寡人拔营就走,绝不拖沓!”
毛遂劝谏的声音愈发真挚诚恳:“大王啊!”
“秦副将贲麾下多有久随秦长安君出征之将士,颇善奔袭。”
“莫要看秦副将贲所部前军距离我军仍有五十余里便心生大意。”
“秦副将贲定是在沿途恢复士卒体力,同时等待其余各部秦军动向,以便于随时应对大战,故而未令全军急行,否则秦副将贲定然早已抵达鸿上塞!”
“若是秦副将贲发觉我军不过仅只六万兵马,而后发精兵急行闪击,至多两日便可突袭我军。”
“大王切莫忘却齐何以亡也!”
代王嘉宽声道:“爱卿大可放心,齐新亡,寡人焉能忘齐何以亡?”
“寡人多承受些许危险,便可为武安君多争取些许时间。”
“于国而言,利大于弊!”
“寡人心意已决,爱卿无须多劝!”
代王嘉怎会轻视秦军?
代王嘉要的就是秦军堪堪咬住代军尾巴的效果!
如此一来,代王嘉就能借秦军的剑,除去那些只知李牧却不知代王嘉的代军老将!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代王嘉怀疑李牧的忠诚。
而只是因为李牧的声威、权柄着实太重,李牧的旧部老臣着实太多,此次地龙翻身吞噬了诸多心向代王嘉的故赵老臣,李牧大破燕军又导致李牧此战功劳太盛,以至于代王嘉的声量愈小,代王嘉为求自保,不得不做一些制衡。
毛遂不知代王嘉的心思,更无法理解代王嘉此举深意,依旧苦口婆心的劝谏。
但就在毛遂劝谏再三之际,一屯传令兵翻山越岭而来,嘶声高呼:“武安君所部军情急报!!!”
代王嘉、毛遂、陆高等一众代国君臣齐齐转头看向传令兵的方向,代王嘉当即喝令:“传!”
传令兵们长驱直入代王嘉身侧,屯长虚弱的拱手道:“请大王恕末将双腿糜烂,无能下马见礼。”
“武安君军报在此,拜请大王览之!”
代王嘉心中焦急无比,等不及宦官动作,亲自上前从传令兵手中取来军报,略略查验封泥印信后便取出了军报。
双手一抖,振开竹简,苍劲有力的文字便撞入代王嘉的眼帘。
代王嘉瞳孔猛然一缩,失声低呼:“秦长安君所部竟已至蓟城!”
毛遂、陆高等一众臣子也尽数愕然,不敢置信的说:“秦长安君所部焉能如此之快!”
“秦长安君所部、秦将军端和所部、秦副将贲所部皆是久战疲兵,已无能急行,秦长安君焉能于现下抵达蓟城?!”
“除非……秦长安君从一开始就未曾赶赴鸿上塞,而是直奔蓟城方向而去!”
此话一出,现场一片寂静。
倘若嬴成蟜果真是在收到军报的第一时间便杀奔蓟城,那么他们所做的一切,全都相当于对牛弹琴,毫无意义!
迅速看完军报的代王嘉暗暗攥紧竹简,声音格外沉凝:“诸位爱卿无须深究秦长安君究竟是何时奔赴的蓟城。”
“武安君言说,秦长安君所部前军已至蓟城外,令我军都尉鲜转告武安君。”
“秦长安君不忍见生灵涂炭,故而兴兵止战。”
“二月一日之前,我军若不罢兵休战,则秦长安君将率秦军攻我渔阳郡。”
“秦上将军武、秦将军贲、秦将军端和将合兵攻寡人所部。”
“燕军亦会西出令支塞,配合秦军夹击武安君所部。”
“具体休战事宜,寡人当于二月十日前派遣使臣往咸阳城,与秦、燕二国商之,否则亦将视作我大代不愿罢兵休战!”
陆高气的浑身发颤,怒声咆哮:“秦长安君,欺人太甚!”
“秦长安君令地龙翻身于代,致使我大代数十万黎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而今秦长安君却言说其不忍见生灵涂炭?”
“呸!!!”
诸多代国臣子也都满脸怒气,只有毛遂等少数臣子脸上没有怒色,唯有焦虑。
不顾其他同僚还在大骂嬴成蟜,毛遂拱手肃声道:“臣请罢兵休战!”
“臣知大王不惧与秦、燕二国同时开战,我大代锐士能征善战悍不畏死。”
“然秦长安君所部的位置太过敏感!”
“一旦秦长安君所部夺取渔阳郡,则我大代将被一切两半,武安君所部除非能攻破秦长安君所部防线,否则将无能驰援我部。”
“于彼时,即便武安君所部可得燕地青壮为卒,大王麾下将士亦仅只六万余,绝难杀出重围、与武安君合兵!”
“为大王安危计,臣拜请大王忍一时之辱,罢兵休战!”
一旦嬴成蟜夺取渔阳郡,代国东、西两路军之间便将失联。
留给代国西路军的道路,只有死路一条!
倘若率领东路军的人是代王嘉,率领西路军的人是李牧,那代王嘉可能还会犹豫一番。
但率领西路军的人,正是代王嘉!
一切制衡、权谋之策尽数被抛在脑后,代王嘉再不犹豫,悲叹着开口:“寡人焉能坐视武安君被秦、燕两国同攻?!”
“传寡人令!”
“令武安君所部罢兵休战,严守现有疆域!”
“拜请毛上卿为寡人出使秦国。”
代王嘉面向毛遂拱手一礼,诚恳的说:“我大代之兴衰,皆系于毛相!”
“拜请毛相为我大代争取利益。”
“若秦国折辱毛相,寡人不吝再披坚执锐,挂帅亲征!”
毛遂赶忙拱手还礼:“臣,必竭力周旋!”
代王嘉回身看向久攻不下的鸿上塞,余光扫向那一名名被李牧一手练出来的精兵,纵是满心不愿,却也不得不沉声大喝:“传寡人令!”
“全军拔营,即刻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