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的声音很轻,淡淡的,有点似平湖秋水,却不失穿透力,显得掷地有声。
且他的声音之中,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相信。
宫雪闻言的一瞬间,都跟着愣住了。
她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内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时隔这么多年了,自从自己的父亲和胞弟离开后,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等感觉了。
这是一种可以令自己觉得心安的依赖感。
宫雪就这样静静地沉浸在这等感觉中,许久,才恍然回过了神。
她又仔仔细细的端详了男人一番,继而莞尔一笑,笑态嫣然。
“萧公子,小女子知道,你是一个知恩图报之人,这一点从今晚你可以为我挺身而出,小女子就看出来了。”
“只不过,我未尽的事情,都多多少少有些过于麻烦了些,萧公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宫雪把话说的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确。
说完这些,她又一脸不可思议的多打量了萧宁一番。
还别说,刚刚这男人说话时的气势,还真挺有这么几分魄力。
尤其是那一股令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去相信她的那种劲。
若不是因为,她对于如今大尧朝堂的局面很是了解,对于萧宁的状况也很是清楚。
就萧宁刚刚那副信誓旦旦、满面自信的样子,宫雪可能还真就相信他了。
只是。
在回过味来之后,她才恍然意识到:
不对,事情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兴许是因为这昌南王觉得,他自己有个王爷的身份,觉得靠着自己的身份,就可以摆平许多事。
因此,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想到这,宫雪不由得自嘲一笑:
哎,自己这是怎么了?
那昌南王心中不清不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自己怎么也跟着犯上傻了?
就自己未尽的那件事,又怎么可能是昌南王可以做到的。
她使劲摇了摇头,又担心自己刚刚的话,会引起昌南王的误会,冒犯到了对方,连连又解释道:
“当然了,萧公子,我的这番话,并不是质疑你什么,只是,小女子的未尽之事,想要做到,实在是难如登天。”
“不要说昌南王,就如今大尧这等风雨飘摇的局面,就算是朝中的权臣来了,怕是依旧难以改变些什么……”
说到这,想到这件事,自己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机会真的做到。
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能够实现,宫雪也不由得落寞了起来。
她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只见,眼前人目光笃定,神色淡然。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如同一层高贵的胜雪白衣。
宫雪的眼睛眨啊眨,眼神逐渐开始有些迷离。
今晚的夜色,似乎有些醉人啊。
不由得,今夜之事,开始如同走马灯般,在其脑海之中默默流转。
哎,有句话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说的是真不错啊。
这昌南王的品行,和传闻里还真是天差地别。
而且,看起来,他这个人似乎还通透的很。
他刚刚那句,今夜的事情,其欠自己一个人情。
显然,是看穿了自己今夜来此诗会的真实用意啊。
这昌南王的心思,还真是细腻啊。
在又一次回顾了今夜之事后,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想到那遥远又无力的未来。
宫雪微微叹了口气,竟也破天荒的拿出了一只碗,给自己斟满了酒。
兴许是因为,这个男人在今夜这等会背负如此骂名,依旧愿意站出来给自己撑腰的缘故。
兴许是因为,他刚刚的那句话,尽管对自己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但实在是暖心。
亦或是因为,他刚刚说话的气势,总能给宫雪一等信服感,让人觉得值得依赖。
总之。
这一刻,当宫雪心中落寞之时,心中竟然莫名的想要去相信这个男人,去依靠这个男人!
以至于,在此情此景,宫雪竟忍不住想要去向他倾诉。
要知道,这等心情,宫雪可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自从自己家被抄家之后,她心中早就没了依靠。
可是,今夜,她竟然破天荒的觉得,这个传闻里的纨绔,是个值得依靠之人。
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今夜的自己为何会如此的冲动。
这个男人又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自己忍不住,想要对他倾诉些什么,说几句知心的话语。
一杯酒下肚,宫雪的脸很快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说实话,作为一个花魁,这等酒量,这是绝对不合格的。
甚至,还会让人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但是,宫雪就是这么一个人。
干了这杯酒,原本就有些倾诉欲的她,瞬间上了头。
“哎,刚刚萧公子说到小女子的未尽之事,这些话,其实已经压在小女子心底很久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对他人提起过。”
“小女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竟然想要跟萧公子,说说这些事情。当然了,小女子所图的,就仅仅是将其说出来,心中的那座山会轻一些,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萧公子也不要太过在意,这些事反正是不太可能完成了,萧公子也万万不要想太多。咱们今夜,就把这当成风声,过耳即忘吧。”
宫雪说着,目光看向远处。
此时的文渊阁之上。
那中台处,已经有花魁立于台上,翩翩起舞。
台下的文人墨客们挥洒笔墨,大声叫好,气氛热闹至极。
与之相比,这边的气氛,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合群,太过于落寞了。
“小女子未尽之事,其实只有一件。小女子是宫家人,萧公子刚刚应该对宫家有所耳闻才对。
“家父和胞弟的事情,大尧人尽皆知,想必,萧公子也是了解的。是的,这件事,在大尧的所有人看来,我们宫家是叛徒之家!”
“家父和胞弟,是叛徒!可是,以小女子对家父和胞弟的了解,我认识的家父和胞弟,他们或许会打败仗!”
“或许,他们会因为不敌敌军,丢了北境三郡,这些都有可能。但是,他们绝对不可能叛国!”
“若是北境三郡真的沦陷,我相信,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与大尧的国土共存亡!马革裹尸,战死疆场!”
“因此,这么多年,我夜不能寐,为的就是一个真相。如今,小女子唯一活下去的信念,无非是一个真相罢了。”
“我想要去往北境三郡,去探查当年的真相,去还给家父和胞弟一个清白。”
说到这,宫雪的情绪,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只可惜,小女子现在是戴罪之身,平日里甚至都不能出教坊司!刚刚公子问我,难道对那第一花魁之位,就没有丝毫的想法么?”
“有,怎么会没有。有了这个身份,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了。只可惜,我很清楚,我根本就做不到!”
说完。
宫雪又是一碗酒,一饮而尽。
喝完这些,她的眼中,俨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恰巧此时,远处有钟鸣声传来。
钟响三声!
是刚刚那位花魁的表演,结束了。
随着钟鸣声入耳,宫雪的大脑一阵激灵,不由得回过了几分神,整个人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她晃了晃头,连连又道:
“萧公子,小女子刚刚的话有点多了,还望公子不要想太多!我的那些话,公子就权当是个故事,听听就好了。”
是啊。
这些话,除了能够当做故事外,又能如何呢?
想要恢复自由之身,想要拿到这第一花魁是何其之难?
就算眼前的昌南王,真的有心帮忙,也根本无济于事啊。
想到这,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宫雪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跟一个男人这般对饮了。
想到这,感受着这等同萧宁一见如故的感觉,宫雪嘴角微微翘起,释然一笑:
“哎,我们能够如此共饮,应该也算是互相的半个知心好友了吧。所以,宫雪可就不客套了。”
她换上了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这等给人的既视感让萧宁觉得,她随时都会过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跟自己勾肩搭背。
“小女子知道,萧公子是真心想要帮助我的。只是,你如今在京城的情形,我是清楚地。而且,这些事,也绝非是你可以办到的。”
“作为萍水相逢的朋友,我觉得,你能够帮我到这般地步,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萧公子就不要多管了吧。”
听着宫雪的叙述,萧宁沉默了。
良久。
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他指了指那摆放于楼船一角的那架古琴,道:
“宫姑娘生于名门,琴棋书画这些东西,自然不在话下。我看那有一架古琴,不知道,宫姑娘可否弹奏一番?”
萧宁托着下巴,略微思索后道。
他此举,自然不是为了听曲。
就眼下的情况,想要帮助这宫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拿下这第一花魁的名声。
至于其他的办法,确实,走特赦的路子,或许会更简单一些。
可自己在孟党那里,那可是眼中钉,肉中刺!
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无论自己做什么,对方都会来插一脚。
这看似简单的法子,可能倒行不通。
宫雪闻言,不由得愣了愣。
说实话,这个要求,多少是有些无礼了。
若是没有今夜的事,她是断然不会答应的。
可现如今,在宫雪心中,她与眼前这男人的关系,已经很是亲近了。
他既然提出了这等要求,自己为他弹奏上一曲,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是朋友嘛!
于是乎。
宫雪点了点头,走到了古琴前,将其抱起,径直走到了楼船的中央。
夜幕低垂,银月高悬,湖面如镜,倒映着满天星辰。
月光下,有薄雾渐起。
这艘装饰雅致的楼船轻轻漂浮在宁静的湖面上,四周被轻纱般的薄雾轻柔地环绕,显得柔美且富有诗意。
楼船正中央,宫雪静静的坐在古琴前,身上的淡蓝色长裙,铺盖在地,显得明艳大方。
在轻轻地呼了口气后,她的手指轻搭在了那张古朴而精致的古琴之上,那双明媚的眸子,在又打量了一眼远处的萧宁后,轻轻一拨。
琴声扬起,如歌如诉!
萧宁坐于方桌之前,一袭素衣,风度翩翩。
他的目光深邃而专注,伴随着古琴声,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在桌面之上。
随着宫雪指尖的轻轻拨动,嗒嗒嗒的敲击桌面上时不时作响。
一时之间。
这琴声与那敲击声,竟渐渐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鸣之声。
很快,宫雪就发现了这边的动静,不由好奇的朝着这边,张望而来!
其实。
若是在平时,当自己弹奏古琴之时,有人非但不安静的欣赏音乐,反而还这般,敲击桌面发出异响。
无论是谁,怕是都会觉得,对方这是不尊重自己的表现,很是无礼!
可是。
这次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同。
当宫雪看向萧宁时,她惊讶的发现,这个男人正眯着眼睛,神情跟随着自己的音乐,时而肃穆,时而感动!
他,已经完全沉醉到了自己的音乐里。
相对于那些嗷嗷叫好的听众,毫无疑问,这才是真正将自己的音乐,听到了心中之中。
这才是最高级的共鸣,最顶级的欣赏啊!
“嗒嗒嗒~~~”
他白皙灵动的手指,还在不断地敲击。
这一次,宫雪收回了以往的看法,细细的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敲击。
敲击的轻重缓急很是分明,且每一下,都能完美契合自己的弹奏。
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
这一刻。
宫雪才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对方这分明是,在倾听了自己的音乐后,不由自主的在与自己合奏!
想不到,这昌南王竟然还懂得音律?
这一点,多多少少有些出乎了宫雪的预料。
不都说,这昌南王就是个纨绔么?
谁家的纨绔,可以做到眼前这般啊。
此时的昌南王,分明是全然听懂了自己所弹奏的曲子!
否则,他也不会发出这般跟自己的曲子,如此契合的敲击声啊。
昌南王啊昌南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