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祥祯抵近,湖南巡抚骆秉章急令知县王鑫、知州朱孙诒率三千兵勇迎敌,又速咨曾国藩:长沙保否?君练兵先?
曾国藩闷坐一日,不置可否;众将血书请战。国藩深思一夜,上疏道:窃臣于上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奉旨援剿皖省,迄今已满两月。曾经具奏,一俟战船办齐,广炮解到,即行起程,两次奏明在案。
兹于正月二十六衡州船厂毕工,臣于二十八日自衡起程。湘潭分造之船厂尚未尽毕,臣到潭须耽搁数日,昼夜督办。到长沙时,支领军械数千余件,搬运子药二十余万,又须守催数日,即行趲程长征,驰赴下游。
臣所办之船,拖罟一号、快蟹十号、长龙五十号、三板艇一百五十号,皆仿照广东战舰之式,又改造钓钩船一百二十号,雇载辎重船一百号。所配之炮,借用广西者一百五十位。广东购办者,去年解到八十位,今年解到二百四十位,本省提用者一百余位。
所募之勇,陆路五千人,水师五千人。陆路各军编列字号,五百人为大营不满五百者为小营。水路分为十营,前、后、左、中、右为五正营。正营之外,又分五副营。正营旗为纯色,副营旗用镶边。陆路操练已久,差觉可用;水路招集太骤,尚无可恃。
所备之粮台,带米一万二千石,煤一万八千石,盐四万斤,油三万斤,军中应需之器物,应用之工匠,一概携带随行。合以陆路之长夫、随丁,水路之雇船水手,粮台之员弁、丁役,统计全军约一万七千人。
臣才智浅薄,素乏阅历,本不足统此大众。然当此时事艰难、人心涣散之秋,若非广为号召,大振声威,则未与贼遇之先,而士卒已消沮不前矣。是以与抚臣往返函商,竭力经营,图此一举。事之成败,不暇深思,饷之有无,亦不暇熟计,但期稍振人心而作士气,即臣区区效命之微诚也。
至臣前折称必待张敬修解炮到楚,乃可放行,顷专弁自粤归来,知张敬修为粤省奏留,不能赴楚。续购之炮,亦不能遽到。下游贼势急于星火,臣更不可少延矣。合并陈明。所有微臣起程日期,恭折由驿五百里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
曾国藩疏毕,又与陈士杰、郭嵩焘等研商再三,做讨粤匪檄。
檄文曰: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于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万余,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刮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浚濠。女子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于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残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撼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袛。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撼于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找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祇雪被辱之憾。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斤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找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藉。
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l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次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1854年2月25日,曾国藩衡州誓师,命褚汝航为水军统领,塔齐布为陆军先锋,乘战船240艘、渔舟120艘,率军17000,顺江东下。
曾国藩舟行湘江,莅临长沙,咨告湖南巡抚骆秉章东征事宜毕,复奏:贵州黎平府升用道胡林翼,前经督臣吴文镕奏调湖北差遣。该员自带黔勇六百名,由黔赴鄂,于正月下旬驰抵金口,适值黄州师溃,贼踪上窜,该员所募黔勇系山民,不习水战,又兼无饷、无夫、无货药锅帐,不能前进。迭据该员具禀南抚臣及臣行营,请支给口粮军械在案。臣与抚臣函商,派员解送货药帐棚,拨银二千两往资接济。臣拟先遣陆勇与该员会合援鄂,又值贼匪窜扰岳州、湘阴、道路阻隔,委员仍行折回。臣思岳州一带既被贼扰,自当先攻克岳州,不使南北梗塞,方能全师东下。现拟札饬该员暂驻岳州附近地方,臣迅即东下,与该员督勇先行会剿。
幕僚陈士杰曰:“涤帅统领万兵,空前绝后,不入长沙暂歇乎?”
曾国藩呷茶四顾,怆然道:“长沙吾城,近在咫尺,只可惜,抚疑督谤,近不的分毫;王鑫小子,返璞山人,拗口小名,叹只叹,崎岖古怪,悟不透人意。此子,只三千湘勇,鏖战靖港三日,终挫贼军攻势,真虎将也。吾令:副将塔齐布、监生邹寿璋带陆勇二千,千总杨载福、生员彭玉麟率水师二营,北进岳州,逐贼出湘;贵东道胡林翼、前平江知县林源恩,合力剿除平江地方贼匪。”
王鑫、胡林翼、塔齐布合力进击。石祥祯渐不能支,不得不让出宁乡、靖港、岳州,退守鄂域。
杨秀清闻,敕令春官右副丞相林绍障率兵三万,驰援石祥祯。
左宗棠自鄂返湘,退隐湘阴,偶逢散兵游匪,宗棠惊诧,谓左宗植道:“听闻贼将入梓木洞得吾而心甘焉。”
左宗植道:“贼若得尔,大卸八块!曾国藩、骆秉章三番五邀,曾国藩、郭嵩焘白手起家,暂可罔顾;骆秉章推诚相与,楚湘一切,全皆托付!尔充耳不闻,尔想署抚乎?”
左宗棠道:“署抚小焉?吾今亮也!如此这般,身已不由己,勉为一行乎?”
左宗棠跻身长沙,骆秉章喜泣,即将军政一切,专以相付。
1854年3月30日,塔齐布、邹寿璋率湘勇开进岳州城,曾国藩亦随水师进驻岳州南津港。
陈士杰道:“贵东道胡林翼、前平江知县林源恩,于平江地方与贼接战,迭获胜仗。”
曾国藩道:“胡润芝之才,胜吾十倍,此君早至一载,事不至此。吾令:水师西向搜查湖汊;塔齐布督率陆师,东驱剿办崇、通,肃清残敌。”
岳州复得,咸丰帝稍安,忽有沙俄西伯利亚总督遣使觐见,言俄正与英国争战克什米尔,为防英人偷袭俄远东之领土,特奉沙皇谕命,取道黑龙江,赶赴太平洋。
咸丰帝勃然大怒,断然拒绝。
俄罗斯驻北京大司祭巴拉第密告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中国内乱四起,我宜趁火打劫,攻占黑龙江。清皇应接不暇,必妥协于我。此最佳之时机,切勿错过。
穆拉维约夫接报,率兵千余,开至黑龙江下游吞屯、庙街、克默尔湾一带。
咸丰帝急谕黑龙江将军奕格:粤匪肆虐,战不可两开;密切监视,随时禀报,切勿轻举妄动。
恭亲王奕忻道:“许乃钊清剿小刀会匪,误杀夷妇,上海恐亦起边衅。”
咸丰帝道:“许乃钊剿匪半载,未见成效,着即革职。吉尔杭阿亲燃大炮、身先士卒,连克五城,忠勇可嘉,擢江苏布政使,暂署江苏巡抚,统领上海诸军,只剿贼匪,勿起边衅。”
奕忻道:“琦善曰:军无见粮,士有菜色,阵亡召补无人应募,抚绥之术至是已穷,况别处军营皆不缺饷,相距咫尺,士卒岂无所闻。责战则同,饩军则异,揆诸事理,未可谓平。万一军心涣散,恐至不可收拾。”
咸丰帝道:“琦善其人,于瓜洲则云贼匿不出,于江浦则谓防不胜防,剿办事宜毫无把握。仅以抽拨队伍,拿获奸细,数日一奏。如此之人,之与曾国藩、江忠源,相差云泥。”
奕忻道:“上月,江北大营瞿腾龙、德兴阿、鞠殿华等合击瓜洲,无果而返,瞿腾龙以少卒断后,索饮于路,被贼围杀。琦善统军,自克扬州后,再无战绩,反损大员。”
咸丰帝道:“贼逆以镇江为巢窟,瓜洲乃其犄角,欲清江面,必须于克复瓜洲后,以水师南捣镇江,与余万清水陆夹攻。若能克复镇江,则水师船只可以直达金陵。朕令:琦善督率焦山水师,水陆并进,先克瓜洲。”
焦山水师总兵叶常春惧战,时而侯风修艌,动辄经旬。
琦善复攻瓜洲月余,无果。再疏:镇江与瓜洲切近江心,又有金山贼营对设大炮,联成一起,声息相通。战船纵多,亦难扼断。现值江水涨发,瓜洲贼壕三道,引江灌注,倍常宽深。臣连督陆路官兵进攻。东岸之贼一见官兵,即闭垒施炮;西岸之贼阻水为固,均不出战。稍近贼壕,炮子雨至。现值狂风积潦,未易得手。惟有设法绕越,相机攻剿。
咸丰帝叹曰:“朕只待曾国藩、红单船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