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簇撞进银壶中,在一声声清脆的碰撞音中,私语和嗤笑渐渐平息,众人的目光都跟随着林凝素白皙的指骨而动,眼看着她一丝不差地将十根箭投进壶里。
尤曼曼瞪向林凝素,满目的不可置信。分明几个月前,这人和她投壶还赌输了百两银子,怎么今日一见,这投壶功夫比阮大才女还准上几分呢。
林凝素行至尤曼曼和其身后的一众贵女面前,摆出自己一贯的不讲理态度:“轮到尤二姑娘了,还是说,二姑娘想直接放弃这次击鞠赛。”
尤曼曼自知比不过林凝素,面上火热,哪有人能连续十次都不扔偏的!她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后将箭头一扔,从人群里扭头离开。
看着尤曼曼气急败坏的背影,林凝素轻笑。这人虽然和她一样不讲理,但绝对拉不下面子再参加击鞠赛。
如此,她在击鞠赛上,就能少一个对手。
骑马击鞠,是林凝素年少时鲜有的爱好,现在的她对这些玩乐之事倒是兴致不高。参加这次击鞠,是因为这次赛事的彩头,是一个玉坠子。
这玉坠子可不普通,它乃是当今太子孟桓的母亲生前爱物,在太子的母亲死后,这玉坠子不幸丢失,阴差阳错又作为彩头,出现在这次围猎击鞠会上。
上一世,是阮清得了这玉坠子,她生性良善,得知这背后秘辛,便主动将东西物归原主。
太子孟桓也因此对阮清生情。
这事原与林凝素无关,但关键在于,若是太子又一次娶了阮清,那岂不是重蹈覆辙。
上一世,虽然是她央求父亲取消了阮清和林砚的婚事,但这幕后最大的推手,还是太子。
所以,她必须得到那个玉坠子。
出神间,阮清自身后来到林凝素面前,她的神色带着点畏惧,却又碍于礼数不得不道谢:“凝素,多谢你替我解围。”
林凝素回过神,抬眸打量着这人的面容。远山细眉,杏眼圆圆,红唇皓齿,一举一动间如弱柳扶风,却又不失大家闺秀气蕴。
很美,但林凝素不喜欢。
前世不喜欢,现在也喜欢不起来。就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惯性,轻易无法改变。虽然她很无辜,但林凝素还是没办法和她骤然热络起来的。
更何况前世这个时候,自己也没少为难过阮清,与其弯下腰讨好,还不如面子上不冷不热也就罢了。
林凝素轻哼一声,说道:“别谢我,我只是看不过尤曼曼罢了,也不是要帮你。”
阮清闻言,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微微欠身后便默默离去。
明明有所有人的重视,又有那样好的家世,除了宫里的贵人公主,没几个比得上阮清的。可这人偏偏一副谁都能捏一把的姿态来。
林凝素从前就不懂,现在也不想去了解。
所幸,等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就都与她无关了,又何必费心思揣摩。
“云鸾,带我去母亲的帐中。”
和这些半大的姑娘不同,林母等一众夫人都喜爱安静,不想赶这属于年轻人的热闹和风头,所以她们的寝帐大多都安排在猎场北林之后,既能欣风赏景,离主场又近。
只是中间要经过一片狭长的林道。
阳光被密林细细的遮住,将暑气消了大半,甚至还从裸在衫外的脖颈后爬上一股凉意来。
“大姑娘,我们走快些吧。”云鸾提醒道。
她话还未毕,密林深处便走出来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二人整个罩住。
林凝素抬眸看见站在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太过惊讶,倒是云鸾在身后瞪圆了眼,连忙拉着林凝素就要离开。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要绕过这人。
少年不满于林凝素的忽视似的,抬起手臂挡住去路,他手中还攥着马鞭,身上的铁甲因为动作叮当作响。
林凝素将云鸾护在身后,仰头迎上这人低头打量的目光。
“许融,让开。”她冷声道。
少年眸光死死盯着林凝素,并没有因为少女的威胁想要挪动半分。
两方对峙,半晌后,这人才开口质问道:“上次就警告过你,别再找我表姐的麻烦。”
林凝素闻言,心道果然如此。许融是阮清母亲英国公许家那一方的表支,但许融自小父母双亡,他一个孤子在许府过得艰难,是阮清得母亲可怜他,将其接了过来,他便在柱国将军府长大。
柱国大将军阮铮能看出许融是难得的将才,视其为亲子,在许融十四岁时便带去军营历练。
阮将军没看错,后来他战死沙场后,是许融接替了柱国大将军的位置,成了敌国闻之丧胆的虎将。
林凝素也是许久没和这人打交道了,她松了眉眼,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为了阮清。我何时找她的麻烦了?”
许融看着少女理直气壮的模样,抿了抿唇,说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凝素抱起双臂,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我知道了,你偷看贵女们投壶。”
“许将军是在沙场上待久了,连君子之礼都忘记了。”
“就算偷看,你也不能只看半截吧,我分明是帮了阮姑娘。”
许融现在还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和之后那个放荡不羁的兵痞子有很大不同,他听见林凝素这样说,面上立刻染上薄红。
“不是这次。”他立刻解释道,“我不在上都城的这几个月,你分明….”
林凝素可没兴趣和他在这里耗着,她冷漠地将人推开,径自离开。
“好了,许将军,你的阮姐姐在前面,再不去的话,你可就没机会亲近她了。”
许融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纂紧了拳头,旋又松开。
狭长林道中,独余一影孤立。
其实她和许融,沈敬安还有阮清自小都是在林家办的学堂内读书的,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总角时光。当时的林凝素比学堂内的姑娘们都要任性淘气,所以经常和许融、沈敬安这两人一起去掏鸟窝,抓蛐蛐。
他们儿时的关系,可说十分融洽。
后来发生转变正是因为少女情窦初开,她喜欢上林砚,也顺带着看不惯林砚喜欢的阮清。
偏巧的,许融也爱慕阮清,这梁子就此结下。
若是从前,林凝素遇着许融,非得和他吵个三百回合不罢休。但现在不同了,她不会去找阮清的麻烦,所以也就没必要和许融纠缠。
尽管年轻时的许融还挺有意思的,以现在她的嘴皮子功夫,轻易就能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林凝素撩开林夫人的寝帐,语气欢快:“阿娘,别总闷在这,随我一起去转转吧。”
她不管不顾地钻进帐子,没料到母亲这里还有外人。沈夫人坐在母亲身边,此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林凝素。
“啊…沈夫人,我不知道您在这。”林凝素立刻规矩了起来,因着真实年龄要大许多,她现在装起淑女来十分稳重,还挺像模像样。
林夫人向她招手:“你什么德行,你伯母能不知道吗?还不赶快过来。”
沈夫人出身将门,所以本身也没那么多规矩,她自小就看中了林凝素,如今说定了亲事,更是越看越欢喜,打算回去便着手准备着定亲事宜。
林凝素一时间也被沈夫人的热络弄得无所适从,只能笑着应和。
话到兴头儿上,这人甚至当即将自己腕子上的玉镯子摘了下来,覆了纱巾直接套在了林凝素手上。
“伯母,这…..”
林凝素认得这镯子,上一世,她与林砚成亲,敬安送来的贺礼,正是这只镯子。辗转数年,她才知晓这镯子的意义。
那是沈家传给子媳的珍贵之物。
她后来想将此物还回去,可敬安说什么也不肯收。甚至还言道,若还之,便砸之。
无奈之下,那镯子就压了箱底,镯子上一番赤诚的心意也随之落灰尘封。
此次,她定不负敬安。
但…这时候便收了这镯子,只怕是不合礼数,也容易被有心人瞧见做文章。
林凝素看向母亲,却不料母亲却示意她收下。
盛情难却,她只得珍重地将镯子收好。
“知道你喜马术,快去猎场上和姑娘们一起,就别和我们两个闷在这了。”
她也确实担心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故而同母亲和沈夫人告别。
猎场四周,旌旗招展。
林凝素来到女眷席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之前任性恣意,这些世家姑娘中,没一个愿意同她交好的。有些甚至见了她还得讽刺一番,当然没人闹得过她。
这次倒还算清净,林凝素定睛一瞧,原来是这群姑娘们的目光都被不远处的箭术比试给吸引了过去。
嘣嘣几声。
利箭破风,正中靶心。
“好!好!”
“太子殿下当真文武俱通…”身后的两位姑娘叹道。
“我看,还是林大公子略胜一筹。”
“沈世子也不差呀!”
陆续有姑娘加入谈话,气氛活络,嬉嬉闹闹:“你们到底是在说箭术,还是在挑夫婿呢?”
这女子刚说完这句话,便瞧见了坐在前边的林凝素,立刻便噤了声。
上都城谁不知道,林凝素把自己哥哥护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容他人肖想。
若不是知道这二人乃是兄妹,她们都要觉得林凝素是倾慕林砚了。
让这几个姑娘没料到的是,这次林凝素只是淡淡地看了几人一眼,而后便一声不吭地转头看热闹去了,完全没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真是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