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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教乱

    哈密,古称昆莫、昆吾、伊州,是西域通往内地的门户,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也是进入西域的“东大门”,西域和中亚各国派往中原王朝的贡使及往来内地商旅必经之路,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素有“西域咽喉,东西孔道”之称。

    昔日的哈密王国,其兴衰亦为哈密王室统治家族由信奉佛教到改信真神教的历史。至永乐年间,前明还在其地建哈密卫,任命指挥、千户、百户等镇守官员。彼时,哈密王室及居民还大多信仰佛教,治下居民有回回(信奉真神教者)、畏兀儿、哈刺灰(蒙即古鞑靼人),各部族均有首领、头目,不相统属。

    然而,在前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年)吐鲁番汗国素丹满速儿弟马黑麻攻占哈密,遂自立,亦称素丹,至此哈密王室开始实现了绿化,并向民间扩展,而哈密王国亦从此终结。

    在1680年,准噶尔汗国灭亡叶尔羌后,凭借强悍的武力,曾一度压制了真神教在哈密地区的扩展,大兴黄教,提升哈刺灰(蒙古人)的政治地位,将那些信奉真神教的回回和畏兀儿驱为炮灰,贬斥为奴,极尽压榨。

    当大秦展开对准噶尔的战争时,这些被压制和奴役的绿教徒着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临阵倒戈、拒绝向准噶尔人缴纳赋税和提供粮食,甚至还集结成伍袭击落单的准噶尔骑兵。

    在当地畏兀儿人里应外合之下,乾元十七年(1699年),秦军顺利攻克哈密。乾元十九年(1701年),移汉民六百户,修哈密卫城,名伊州城。乾元二十二年(1704年),朝廷设安西州同知,驻伊州城,自此该地始有大秦正式地方行政机关,安西同知隶属甘肃行省管辖。

    经过二十余年发展,整个哈密地区一共建成两座卫城,屯殖堡寨三十余个,辖下居民四万七千,其中内地汉人移民五千六百余。

    有鉴于哈密的重要地理位置,大秦军方特意在此驻扎了三千余士兵,在整个西域地区,军队规模数量仅次于北庭都督府驻地轮台。按理说,这么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存在,足以震慑周边一切宵小,让任何潜在的反抗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二月的最后一天,距离伊州城一百余公里的镇西堡(今巴里坤县)传来警讯,附近数千名畏兀儿、回回发动暴乱,袭击了蒲类海(今巴里坤湖)的制盐工场,将里面的一百余管事、匠作及盐工悉数杀死,抢夺了他们的火器,然后又开始围攻镇西堡。

    安西州同知骆良荣闻报后,勃然大怒,遂命伊州镇副将杨永林立即带兵前去镇压。

    要知道,镇西堡那里不仅有制盐工场,在它东边四十多公里的山谷地带,还有一处军方的马场,放养了四千余匹战马。若是让那些暴乱的畏兀儿人将其攻占,抢走了战马,不仅会让他们获得强大的机动性,更加难制,而且还使得北庭和甘肃两地的骑兵(包括龙骑兵)部队的战马需求可能会出现巨大缺口。

    这要是朝廷怪罪下来,除了治你一个地方不靖、戡乱地方的重罪外,说不定还要再给你按一个贻误军机的杀头之罪。

    “此行平叛,当行霹雳手段,以慑暴民。”骆良荣在部队即将出发之时,对副将杨永林郑重嘱咐道:“当年,我大秦收取伊州之地,仅驱逐了准噶尔蒙鞑势力,对当地畏兀儿、回回等部族行怀柔之策,更是对其聚居部落维持原样,未曾拆分散居。近年来,这些部族因教派不同,信仰有别,而纷争不断,彼此攻杀,甚至屡次波及地方汉人移民屯殖堡寨,已然成为对我伊州安定局势影响的最大因素。故而,将军此去,需让彼辈知道,我大秦之威不容轻衅,朝廷法制律令不可轻慢。”

    “大郡丞,且放宽心,末将省的。”杨永林抱拳应诺道:“此次平定地方暴民,自当要以雷霆手段予以强力镇压。这些地方部族,若不杀得他们心服,打掉彼辈残忍嗜杀的性子,怕是将来要贻害无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趁此次暴乱,正好将他们都弄死,腾出地给内地移来的汉民。”

    “呃……”

    骆良荣看着面前这个丘八杀气腾腾的模样,又突然间犹豫起来,这杀戮太重,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官声和前途?

    毕竟,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矣。

    “杨将军此次平叛,对首恶倡联之人,可痛下杀手。但那些被裹挟和蛊惑的无知乱民,还是留些余地,勿要赶尽杀绝。彼辈教民,也皆为我大秦治下子民。”

    “嗯?”杨永林愣了一下,嘴角不由抽了抽,随即拱手应道:“……哦,末将记下了。”

    娘的,这些文官满脑子仁义道德,却不知在这西域杂民混居之地,若不展现我大秦赫赫威势,如何能震慑暴民,从而让那些念经拜佛的真神教信徒老老实实当个顺民,为我官府种地产粮饲养牲口,缴纳赋税。

    尼玛的,这些信教的乱民,仗着曾经臂助大秦攻占哈密,以为有天大的功劳,又兼有地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向来都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更是对官府的征缴赋税、收取捐派,屡屡反对。

    而且,这些畏兀儿、回回部族,当年趁着准噶尔蒙古势力败退之际,将哈密最为肥沃的耕地和草场全部占据,让后面来的汉人移民根本分不到什么像样的好地,只能在一些绿洲边缘建立一些屯殖点,不论是开垦荒地,还是建设相应的水利设施,都花费了巨大代价。

    这些信教的部族,虽然在近二十多年来,深受汉化影响,也逐步接受一些汉人的文化,甚至还有少部分人冠以汉姓,讲汉话,穿汉人衣装,但他们却不愿与汉人混居,坚持住在分开的村庄和社区,有自己同族的邻里,他们追随自己的宗教领袖,祈祷念经,不吃猪肉。

    这些教民因有自己专门的职业而更显得特立独行,他们主要从事牲畜养殖,在骆驼、驴马运输行业中占有主导地位,并在与中亚的商队贸易中很活跃。但他们却抗拒安西州地方政府的征税,不履行一个顺民应尽的义务,着实让官府有些头疼。

    更让地方政府忌惮的是,部分拥有强大影响力的宗教领袖竟然要求获得地方自治权力,由他们管理所在的部落、村镇和社区,并允许获得一定的武装自卫力量。

    难道他们不知道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你们这些真神教民敢这么想,还敢这么做,是几个意思?

    我大秦攻略西域二十余载,虽然各地有了很大发展,但与内地不断发展的其他边疆地区相比,它所登记的纳税民户数量依旧很少。这导致朝廷在西域,尤其是北庭都督府的开支一直是超过收入的-——其实也没多少收入,主要是一点可怜的往来商税和地方军屯粮食产出收入,这就需要朝廷每年都要给予大量财政补助。而供应这一地区军队的重担,就落到了同样财政极为困难的甘肃和陕西两个西北行省的头上,让两省一千余万百姓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

    因而,不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内阁政府,每年都要强调包括伊州在内的西域地区要加大地方开发力度,加强自身造血功能,减轻中央和陕甘两地的财政压力。

    说白了,就是希望西域能做到一定程度上的自给,历数十年的准噶尔战争,还有数千里长的物资补给线,朝廷委实撑不起了。

    而包括伊州在内的西域地区,军事开支、行政开支、粮食供应、战马牲畜供应,以及其他各类物资供应,若是全都依赖那十几万汉人移民,无异于杯水车薪。

    再说了,为了稳定移居汉人的民心,政府也不能压榨太甚,要不然,人家直接提桶跑路,逃回内地,岂不是荒废了朝廷移民实边的举措,政治上和经济上损失更大。

    既然如此,西域那些被纳入治下的各族之民,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赋税和捐派义务。

    我大秦护卫伱们的安全,将你们从准噶尔蒙古人的残暴统治下拯救出来,缴点税不过分吧?

    收你一点粮食,也是应有之许吧?

    或者,你们自带干粮,准备马匹和武器,为王前驱,也是应该的吧?

    可如今,你们这些不服王化的教民信徒,不思为我大秦分忧,却要生出叛乱之举。那么,就莫要怪朝廷大军行霹雳手段了!

    西域苦寒,作为戍守伊州的镇军,本来就没什么油水,还要吹着风雪,吃着沙土,整日里跟一些摸不到踪迹的马匪缠斗,让所有官兵早就苦不堪言。

    镇西堡教民信徒暴乱,那还不得趁机打杀一通,以泄胸中淤积的苦闷,搜刮一番叛贼的财物。再者而言,我大秦军功均传承前明模式,以斩首而计,不多砍几个脑袋,如何让兄弟们升官发财?

    当然,这些叛乱暴民的脑袋没有准噶尔蒙鞑的脑袋值钱,但只要数量够多,那也能捞到可以迁转的功勋。

    至于那些暴民当中哪些是“被裹挟和蛊惑的”,平乱过程中如何“留有余地”,那还不是作为部队指挥官的杨永林于战场中临机决断并自由裁量。

    ——

    “老少爷们,吃饭了!……都赶紧地上来歇口气!”

    3月18日,在黄沙堡(今哈密二堡镇)以西数百米的屯田附近,几个壮妇放下担子,冲着一口竖井,大声地吆喝道。

    随着妇人的喊声,一个个浑身泥土的农人从竖井下攀着辘轳提篮鱼贯而出,爬上地面后,便使劲地拍打身上的泥土。

    “今天的进度如何?”一名屯长从水桶里舀了一瓢水,递给一名四旬上下的农人。

    “今天的进度要比昨日慢了一些。”刘二根接过水瓢,先喝了几口,漱了漱嘴里的沙土,然后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有几处支撑出现垮塌松动,花费了不少功夫重新固定。不过,依目前的进度,当可在春耕前挖通这段引水井。”

    “哦。”屯长孙维保点了点头,说道:“若是挖通了这段引水井,那今年又可以多开出百十亩地,多打一些粮食。到了年底,屯上的老少爷们也能松快一些。唉,狗日的,这战争打得没完没了,上缴的粮食也是逐年增加。这日子,跟陇西也没好到哪里去!”

    “已然不错了。”刘二根从一名妇人手中接过粗面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最少,这几年里官府还给咱们留够了口粮,没饿死人。”

    “呵呵……”孙维保笑了笑,“是呀,没饿死人。要是官府让咱们这些迁来的汉民都饿死了,他们如何支应大军的粮食供应?就凭那些念经祷告的畏兀儿、回回能收上赋税?……天杀的,占着好地,什么都种不出来,还要到咱们这里买粮食!”

    “嘘……”刘二根看了看远处几名指导乡民挖掘坎儿井的回回,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屯长勿要多言,让他们听到了。

    “娘的,有啥怕的。”孙维保嘴里说着,但声音却放低了不少,“他们几人又不是免费帮咱们挖井,足足给了他们五袋小麦。哼,瞧着吧,待伊州城的大军屠灭了镇西堡叛乱的教民信徒,这些人一定会老老实实,不敢再来我们这里找茬。娘的,好地给他们占了,难道地下的水也是他们的?”

    他们所谈及的“挖井”,并不是内地居民那种普通的饮用水井,而是西域当地民众于绿洲上开挖的地下水利工程——坎儿井。

    人们将春夏季节渗入地下的大量雨水、冰川及积雪融水通过利用山体的自然坡度,引出地表进行灌溉,以满足荒漠和缺少地表径流地区的生产生活用水需求。

    黄沙堡屯殖点附近根本没有一条常流的地表河水,每年落下的雨水更是少得可怜。不过,屯殖区的地表之下,却有丰富的地下水。于是,当地屯殖官员和百姓,便在冬末时节,土壤开始化冻,根据拟垦荒地位置,向上游寻找水源并估计潜流水位的埋深,开挖坎儿井,将其引导至耕种的农田里。

    根据可能穿过的土层性质,还要充分考虑暗渠的适宜纵坡,移民们便在几名经验丰富的当地人指导下,开挖暗渠。他们先是先从下游开始,先挖明渠的首段和坎儿井的龙口,然后向上游逐段布置竖井开挖。每挖好一个竖井,即从竖井的底部向上游或下游单向或双向逐段挖通暗渠,最后再从头至尾修正暗渠的纵坡。

    出土时,用土筐从竖井上使用辘轳起吊,一般用人力拉,在上游较深的竖井则用牛力拉。为了防止大风沙土刮进坎儿井,并避免冬天冻坏,竖井进口处会用树梢、禾秆及土分层封盖。

    挖暗渠时因工作面较窄,一处只能容一人挖,又在黑暗中摸索进行,仅靠油灯照明,还是非常艰辛,人员需要不断地轮换。其定向方法,主要在竖井内垂挂两个油灯,从这两个灯的方向和高低,可以校正暗渠的方向和纵坡。在夏季开挖时,也会有利用太阳反射镜定向,并作照明。一般先挖暗渠的底部,后挖顶部。挖的时候,还要用两手轮流交叉挖,以防挖偏。一处挖掘段一般需3至5人,遇到松散砂层时,须局部用板支撑,避免塌方,并防以后水流掏刷。

    伊州周边就有不少以前当地畏兀儿人挖掘的坎儿井,灌溉着数十万亩良田,除了极端恶劣天气,总能获得不错的收成,让众多汉人移民眼热不已,遂请来拥有丰富经验的挖井人,指导他们在各个屯殖点开挖自己的坎儿井。

    凭着汉人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吃苦耐劳的精神,那些昔日绿洲边缘的荒漠逐渐变成一块块富饶的良田,农业产出急剧增加,使得伊州地区的粮价足足比二十年前下降了四成多,有力地支撑了政府对哈密广大地区的统治。

    有了汉人移民的基本盘,再加上逐步丰裕的物资,伊州政府才有底气向辖下的诸多部族强硬地收取历年“积欠”的赋税,却不料引发了他们的反抗,爆发了镇西堡的民乱。

    “镇西堡暴乱已平,官军斩首两千,余者皆降!”

    正当乡民们吃了午饭,靠坐在一起歇息聊天之际,一名屯丁兴冲冲地从黄沙堡跑来,大声地吼道。

    “哈……,杀了两千多人,那不得让那些教民信徒破了胆,不敢再生事端。”

    “那可不?你说那些人好好的日子不过,闹腾个什么劲!就是收了他们一点税,还敢举兵造反!”

    “他们多半想着,自个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是此间的主人,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是他们的,闹腾几下,便可以将这税赋给免了,说不定还能将我们耕种的土地给占了,建的工场也抢了。”

    “蒙古鞑子来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敢随便闹腾?”

    “那还不是因为鞑子敢杀人呗。”

    “嘿嘿,咱们大秦的官军也敢杀人。……而且呀,火枪比刀剑更厉害!”

    “……”

    两名被请来指导开挖坎儿井的回回听到乡民热切的讨论,脸色变得异常惨白。

    汉人不是一向表现得温顺恭良吗?

    怎么,有了火器,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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