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7年5月3日,西京(今俄罗斯伊尔库茨克市)。
在城外一处熙攘的毛皮市场,毛皮商人金浚蹲在一名布里亚特猎人的身边,将地上摆的几捆毛皮逐个翻检出来,一张一张的仔细查看着。
那名身材敦实、孔武有力的布里亚特人局促不安地看着几张被挑拣出来的毛皮被意地丢弃在一边,嘴角聂聂的,似乎想分辩几句,但不知是因为语言不通,还是害怕得罪眼前这名买主,最终只是紧紧的抿着嘴,沉默不语。
“十三张貂皮,八张狐皮,三十四张银鼠皮。”金浚拍了拍手,站了起来,然后看着这名布里亚特人,快速地报出了价格,“貂皮八角,狐皮一块五,银鼠皮五角,嗯,加起来一共三十九块四角。”
那名布里亚特人看着金浚手上比划的数字,愣了半响,随即摇摇头,说着不怎么流利的汉语:“貂皮……钱少了,狐皮……也少了。那个……,那个钱都少了……”
“嘿……”金浚斜着眼睛,有些鄙夷地看着他,冷声说道:“你们不晓得现在皮子越来越多了吗?这东西多了,可不就价格降下来了?嗤……,你要是嫌价钱少,那直接把皮子扛回家去。我倒要瞧瞧,你还能等到明年去卖个高价!”
那名布里亚特人听罢,脸上露出迟疑的神情,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
这些毛皮很多都是在去年秋冬季节,动物皮毛长得最盛的时候猎取的,原以为可以在来年开春之际,卖个好价钱。却未曾想到,这价格居然比去年还低了不少,让这些辛苦狩猎的布里亚特人不免有些失望。
当然,若是嫌弃价格低了,如对方所言,可以拿回部落里,等待一个合适的价格再行售卖,或许可以多换些银钱。
但是,皮毛若是积存了一年,那些黑心的收购商人定然又会嫌弃毛皮积压时间太久,失了新鲜度,又会借机压低价格。
而且,万一明年的毛皮价格继续低迷,那岂不是更要亏上一些银钱。
经过一个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家里积存的粮食、盐巴、香料、茶叶、蔗糖等生活用品均已消耗殆尽,狩猎用的刀具、弓具也需要更换,居住的木屋修缮也需要买些铁钉,还有家里的婆姨和孩子是不是要换几件漂亮舒适的衣物……,林林总总,这不都得要花大笔银钱。
话说,在三十多年前,他们这些居住在北海(今贝加尔湖)地区的布里亚特人还未被渤海国纳入治下时,所过的生活还是非常原始的,各种需求欲望也是极低的。
他们不会种植农作物,也没太多兴趣搞这个。他们更喜欢到山林子里面猎取各种野兽,而且一般都是毛皮兽。野兽的肉可以食用,毛皮可以取暖,当然,多余的毛皮也会与外来的商人交换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有时也会在河里面陶砂金,去林子里砍伐木头,采摘野果、木耳等山野货。
他们的流动性非常大,喜欢追逐野兽迁徙的踪迹,家当也是很简单,没什么财产,一般是少量铁器、木矛和骨箭、猎狗、帐篷,呃,也有一些人会建简单的木屋,收拾部分能居住的山洞。
后来,残暴的罗刹人来了,对他们展开肆意的屠戮和压榨,要么被捉去城堡据点中沦为可怜的奴隶和苦力,要么被哥萨克人撵得他们满山林里乱窜,日子过得那是异常悲惨,人口数量也是急剧下降。
就在北海地区所有部族心生绝望之际,强势兴起的渤海国从东边的黑龙江一路杀了过来,将那些罗刹人所建的堡垒据点一一拔除,宣布所有被解放的地方部族皆为渤海国治下之民。
1682-1684年,渤海国与罗刹人经过反复争夺,最终将其逐出北海地区,占领了这片水草丰茂、资源亦为丰富的膏腴之地。
渤海国从汉地、朝鲜、日本等地吸纳众多移民,然后将他们陆续迁移至该地,同时也对山林里的布里亚特人、鄂温克人、布鲁特人进行小范围地编户齐民,试图将他们纳入统治范围内。
渤海国地方政府勒令所有的部落和民族必须按人头缴纳一定的皮毛税--嗯,税赋比起罗刹人要轻得多,每个成年男丁仅上缴两张狐皮或者六张貂皮,妇人和未成年男丁减半,还要按部落人数抽取军役,为王前驱继续征服新的领地。
那些从外面迁移过来的移民都喜欢定居生活,他们一般将房屋建在沿海(贝加尔湖)或者沿河谷地,开垦当地肥沃的黑土,种植谷物和蔬菜,然后依靠向散居山林中的部族出售农产品获取收入和补充肉食。
在当地部族眼里,这些外来移民真的非常“神奇”,他们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但硬是靠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高超的种田技术,哦,还有灵活的经商头脑,从他们这里赚取了很多银钱。
总体而言,这些移民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日子过得似乎都不错,比他们这些当地的部族富裕多了。甚至,有时候秋天收获繁忙时,他们还会雇佣一些部族来做一些简单的农活,按日计酬,支付的一般也是粮食或烧酒。
受这些农耕民族的长时间生活影响,曾经过着极简生活的山林部族也随着发生变化,轻柔舒适的棉布和丝滑的绸布是那么的让人爱不释手,劲辣上头的烧酒也让一个个粗壮的汉子感到莫名的兴奋,坚硬而又锋利的长刀可以让一个勇敢的猎人收获更多的野兽和皮毛,还有那清香扑鼻的茶叶,让吃惯了肉食的部落人群得以消化油腻的肠胃,更不要说能烹饪各种美味的香料,以及可以腌制大量肉制品的低价盐巴,都让他们苦逼的生活发生了根本性改善。
嗯,这大概就是那些政府官人所说的,“沐浴文明世界的阳光,感受文明世界的生活,继而皈依文明世界的统治”。
火枪和火炮的武力威慑,强大的经济吸附力,经过这多年的整顿,西伯利亚地区的各个部族基本上已经接受了渤海国的统治以及这些外来移民在政治和经济地位上比他们高一个层级的现实。
那些脑子灵活的部分移民生意经着实念得不错,通过农产品与山林部族人换取贵重的貂皮、狐皮、熊皮、人参、木耳、砂金等商品,然后他们转手就可以到城里的大毛皮收购商或者渤海王室控制的内府收购点以稍高的价格卖掉,这中间的利润空间还是比较丰厚的。
另外,他们也会从城里进一点小商品到部落中售卖,比如烧酒、烟草、火药、食盐、香料、金属刀具及其他一些日用品。这些小商贩们,以充当二道贩子的角色来赚取差价,那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为了获取更多的人力资源,渤海国除了将山林中的部落民都给清理出来外,还通过各种途径,前往辽东、朝鲜、日本,甚至地狭人稠的江南地区招揽移民。
渤海国政府对移民的政策也很优容,不仅提供全程的移民运输工具--一般是雇佣齐国的商船载运移民,而且还为每一名到来的移民分配四十亩土地(需要为政府无偿服役三年)。在偿还了政府的贷款后(一般是各种农具、牲畜或者兴建的房屋),还能以每亩三块钱的价格继续购买更多的土地。对于政府拨给移民的土地,前五年完全免征各种赋税,第六年至第十年减半收取。
不得不说,渤海国的移民政策还是蛮有吸引力的,对那些无地或少地的汉地佃农而言,可以获取一份能传诸于子孙后代的土地,无疑会激发他们的冒险精神。
什么,渤海之地太过蛮荒和苦寒?
那又如何,总比手无一钱,家无片瓦,身无立锥之地的无依生活要多一丝期盼不是?
经人口普查(仿齐国模式,每十年定时清查国中人口数据),截止到1720年,渤海国治下已经有四十一万三千余众--当然,还有一些隐藏在偏远茂密山林中的部落尚未清理出来,在整个岭北地区,妥妥的“大国”之列。
不过,这四十多万的国民中,民族成分也较为复杂,有女真人、汉人、朝鲜人、日本人、喀尔喀蒙古人,还有当地众多的达斡尔人、鄂温克人、鄂伦春人和布里亚特人等少数民族。
其中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最高的当属女真人和汉人,前者乃是王室统治阶层,后者则因为齐国和北明的影响和干涉,掌控了渤海国绝大部分政府官员职位和技术岗位,同时也在国家经济上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并与女真人长期通婚,彼此几乎融为一体。
因为长期接受齐国和北明的军事和经济援助,整个渤海国各个方面均受两国深层次的影响。甚至还在齐国的默许下,渤海、东丹和北明三个国家还针对秦国签订了一份军事互助同盟,相约彼此遭到秦国的攻击后,都有义务展开军事行动,向秦国发起反击。
在这三国中,自然以实力最为强大、人口规模更多的北明为主导,在不触碰齐国构建的远东新秩序前提下,北明俨然成为整个外东北地区扛把子,充分享受一把“万国来朝”的满足感。
渤海国所占据的领土虽然极为广阔,东起锡霍特-阿林山脉,西至叶尼塞河附近,南至黑龙江、大兴安岭、漠北一线,北抵勒拿河、安加拉河(东西横向),面积达数百万平方公里,但其辖下人口太少,绝大部分地盘根本无法实际掌控,只是在齐国人描绘的地图上,大致给他们圈出了这么一片广袤的国土。
在这种情势下,渤海国近年来也没太大的扩展欲望了。第三代国主瓜尔佳·僧格遂准备采取休养生息的政策,要积极夯实内部基础,大力开展国内建设,并加紧移民和鼓励国民多多生仔,竭力消化目前掌控的领土。
尼玛的,骑着马跑上一两天的时间,都见不到人烟,再扩张更多的领地,也没人来填,反而白白消耗国力,这就显得有些穷兵赎武了,可不是一位英明君主所该做的事。
诚然,齐国人也说了,若不趁着俄人无力戍守西部领土,加紧向西扩张延伸,争取将国界线推到叶尼塞河,一旦对方积聚了足够的实力,必将对渤海国构成严重的威胁。
但问题是,伱们齐国人对我们援助的物资并不足以支撑我们持续进行扩张,而且随着越来越往西边推进,补给线也是越来越远,从黑龙江入海口到北海地区,距离超过三千公里,就算以沿途诸多河流为运输通道,但水陆不断交替转运,一趟下来最少也要花费两个多月。更不要说,每年的十月至次年三月,万里冰封,河流上冻,还无法进行运输,若是战事吃紧,只能依靠自身积存物资来勉强支撑。
所以,渤海国在持续扩张数十年后,便想缓口气歇歇,整顿一番内政,发展一下凋敝落后的经济。
要发展经济,除了继续朝齐国和北明讨要物资援助外,那不得深挖自身潜力,将所拥有的各类资源充分利用起来,从外面多换些银钱和物资。
其实,渤海国所据的地盘里,值钱的玩意还不少。据那些齐国地质勘探人员所给出的报告里,就指出境内了数条河流中都富含宝贵的砂金,地底下也埋藏着丰富多样的矿藏,山岭里还有无穷的贵重彩色装饰石头,至于漫山遍野的粗大巨木和林子里各色珍贵毛皮野兽,那更是数不胜数。
然并卵,囿于糟糕的交通状况,这些东西却很难运出去。除了价值高、质量轻的皮毛和砂金,可以辗转通过陆路和水路,卖给齐国和北明商人外,哦,还有往来漠北的秦国商人,从而换取大量的军需物资和日常生活用品,而那些众多的矿产和高大粗壮的巨木,只能继续沉睡在荒山野岭中。
数年前,北明政府陆续投资一百五十多万银元,在镇州(今俄罗斯滨海边疆区)修建了一条从镇州城(今海参崴)至双城(今双城子)的铁路,让渤海国看了眼热不已。
渤海国王僧格曾试探性地询问齐国人,可否愿意帮渤海也修一条铁路,从而将其内陆腹地联通至黑龙江或者镇州。
齐国人只是淡淡地反问了几句,便让渤海国熄了这个心思。
渤海国人口几何?
财力几多?
何能修筑一条长达数千公里的铁路?
你渤海国,根本没有这个实力搞这么一个大工程!
你们也不瞧瞧,渤海国境内地质条件和气候条件那么复杂,施工条件也是极为艰难,比如北海周围地区的宽阔河流、沿途陡峭的山坡,岭北(西伯利亚)东部的永久冻土层,还有一年四季的严寒酷暑,要克服这些问题,那铁路造价可不低!
想想也是,四十多万人口散布在广袤的岭北地区,就算能凑出钱来修一条铁路,那也运不了多少人员和物资,投入产出比绝对严重失衡,仅每年的运营成本都能把你的国家财政给拖垮。
且等等吧,待我渤海国发展数十上百年,有了一定的人口规模和经济实力,再来考虑铁路这般宏大工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