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0年9月2日,三桅帆船“富运号”在岸上众多宛丘官员和民众的挥手作别下,依次升起风帆和副帆,缓缓驶离码头,朝海湾出口而去。
“富运号”在离开青川后,将陆续经停罗亚尔岛的路易斯堡和长兴岛的信都(今纽芬兰岛圣约翰斯),在上述两地装载腌制加工好的鳕鱼干,运往欧洲售卖,随后便会驶往天门(今西班牙北非城市休达),再次装满经地中海运来的本土工业制成品,一路南下,于邽山群岛(加纳利群岛)稍事停留,驶至几内亚湾,捎带一批特殊的”货物”,沿着北赤道暖流,横渡大西洋,抵达巴西。将船上的齐国商品和特殊“货物”卖给葡萄牙人后,换成当地的蔗糖、红木、船材、手工艺品,最后顺着巴西暖流一路而下,回到庆国,完成一次环大西洋贸易流程。
“你对陈王府提出的建议,将与我美洲商社合资建立一家贸易商社,是怎么看?”美洲商社北方事务高级掌柜隋同山扶着船舷,看着逐渐远去的大陆,吸着咸湿的海风,侧头朝一名年轻人问道。
“爹,我认为此建议可行,汇报给商社的几个大掌柜,一定会得到获准。”隋锦林眼神灼灼地说道:“此前,我们美洲商社一直都想介入北美贸易,但囿于英格兰人的刻意阻挠和限制,再加上没有合适的落脚地,始终未曾成行。如今,陈王就藩陈州,其地正好锲入新法兰西领地和新英格兰两地之间,于我美洲商社而言,是一个可资利用的贸易支点,以此撬动并拓展北美贸易。”
“嗯,详细说说看,如何撬动这北美贸易?”隋同山点点头,考究地问道。
“爹,我们美洲商社可以青川和长兴岛为贸易据点,将那里丰富的木材和鳕鱼资源运到欧洲以及法属加勒比殖民地,例如法属圣多明戈(即海地)、多巴哥、瓜德罗普,然后从那里运回蔗糖、咖啡或蜜酒(即朗姆酒);我们还可以从地中海运来本土的纺织品、罐头和各种工业制成品,再运到新法兰西或者新英格兰殖民地,用以交换食品、烟草、建材、牲畜以及其他日常所需商品,最后再输送至陈州。”
“法属加勒比海殖民地利用迅速增长的奴隶人口,不仅为欧洲,也为包括陈州在内的整个美洲东海岸以及新法兰西供应蔗糖以及其他热带商品。若是我们能通过商业网络将上述几块殖民领地连成一体,那么我们美洲商社就能在环北大西洋构建一个的小贸易圈,挤占英格兰人的市场份额。陈州、罗亚尔岛、长兴岛,还有加勒比海的奴隶种植园主,应该都对新法兰西和新英格兰两地生产的小麦、木材、牲畜,甚至蔬菜具有旺盛的需求。”
“另外,陈州为了图生存谋发展,必然会不遗余力地进行移民活动,以增加自身的实力。我相信,陈州必然会为移民支付一笔不菲的运费。如此一来,我们美洲商社不论是从黔州地区转运本土而来的移民,还是从巴拿马地峡转运大陆秦国的移民,都能顺路赚一笔可观的费用。还有,陈州距离所有移民来源地都有数万里之遥,输入的东方妇女必然会很少,那么来自地中海、欧洲,以及波斯的女奴,将在陈州市场是一個非常畅销的商品,利润将极为丰厚。”
“嗯,有进步,你的这番谋划倒是甚为周全。”隋同山对儿子的应答极为满意,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将你放出去,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
“爹,你的意思是……”隋锦林一脸的惊喜。
“你是想在商社里做事,还是想自己出去单干?”隋同山点了点头,轻声问道。
“爹……”隋锦林迟疑了一下,随即抬头看着父亲,郑重地说道:“爹,我想出去单干。”
“嗯,也好。”隋同山看着一脸坚毅神色的次子,不由流露出一丝怜爱,“若是你不打算返回汉洲本土,想自立门户,我可以为你准备一大笔资金,用来开拓一番你自己的事业。……伱是准备落脚陈州,还是庆国?”
“孩儿想以陈州为基,开拓我刚才所述的环北大西洋贸易。”
“嗯……”隋同山闻言,想了想,随后建议道:“除了经营陈州和新法兰西两地的贸易事务外,你还可以跑跑新英格兰地区的贸易线。毕竟,那里是一个拥有百万人口规模的大市场,而且民丰物阜,购买力远超新法兰西和陈州。”
“新英格兰?……英格兰人的《航海条例》对我们齐国商船有约束性吗?”
“以前或许有。”隋同山笑了笑,“现在嘛,连英格兰本土的市场都要对我齐国开放,他们的新英格兰殖民地难道还能禁绝我齐国商船?”
——
9月19日,马萨诸塞,波士顿。
尽管还未到深秋季节,但到了傍晚时分,一股凉风袭来,吹落了枝头上的树叶,纷纷扬扬地洒在青石板街道上,让这座新英格兰地区最大的城市显得有几分萧索和凄婉。
位于波士顿东面的一座酒馆里,几名商人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临近的齐国人。
是的,齐国人所据的新斯克舍离波士顿并不远,而位于东北方向的缅因地区与新斯克舍就更近了,它们就只隔着一条不甚宽阔的芬迪湾,凭海相望,两家算是近邻。
“但是,这个近邻却对我们新英格兰充满了戒备和警惧的心理,反而与北方的法国人打得火热。看他们这般模样,着实让人生厌!”波士顿汉克斯造船场老板普尔维·罗杰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地顿在桌上,脸上带着一股阴郁之色。
“哦,罗杰先生,你这是对齐国人向法国人订购了五艘渔船而耿耿于怀吗?”朗姆酒厂老板维利亚姆·林肯笑着问道:“同样的,齐国人不惜从遥远的地中海采购他们自己生产的朗姆酒,也不就近来我们波士顿购买,而我就没有像你这般生气。”
“维利亚姆,你那座小酒厂,仅新英格兰地区的市场就已经供不应求了,自然不需要巴望着新斯克舍的齐国人来购买。”木材商人卡莱斯·莫泽尔摇着头说道:“但在齐国人如此明显地疏远我们新英格兰地区的背景下,你在我们所有人面前说这种风凉话,可就有些不太绅士了。据传,齐国人明年还要将纽芬兰渔场细化成无数片区,然后将其捕捞特许一一进行进行高价拍卖。哦,上帝,齐国人做起事来,跟伦敦那些人一样的贪婪!”
“哦,请原谅我的冒失。”维利亚姆·林肯耸了耸肩膀,面带歉意地说道:“先生们,齐国人之所以这般疏远我们,会不会因为我们数年前爆发的战争缘故,使得对方仍心有芥蒂?”
“心有芥蒂?”普尔维·罗杰冷笑一声,说道:“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明明是我们英格兰王国遭受的损失更大,并且还波及到了我们新英格兰地区,若是心有芥蒂的话,那也应该是我们才对!”
“是呀,三年多的战争,虽然主要战场都在欧洲,在北大西洋,但我们新英格兰地区也同样遭到了重大的损失。现在想想,那段时间对我们马萨诸塞地区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众人闻言,皆唏嘘不已,非常默契地举杯共勉。
早期的马萨诸塞经济模式其实非常简单,新来的移民需要购买各种牲畜和第一年的口粮,以及建设房屋的各种木材和家具,而先一步移民的居民或者商人正好可以提供这些东西给后来者。
而新来移民购买这些东西的费用是使用在英格兰本土的积蓄来支付的,这样就等于形成了一个从英格兰到马萨诸塞的财富转移。
是的,新英格兰地区的移民活动发展到目前阶段,除了少量的契约奴外,大部分都是自发移民,而且人群也以本土稍有资产的中产阶级为主,远离太卷的英格兰本土,准备来到新大陆寻找自己的财富道路。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马萨诸塞的经济繁荣实际上是在吃移民饭的,它受益于不断地移民浪潮。
然而,齐英战争的爆发,却对马萨诸塞在内的新英格兰地区经济造成沉重打击,游曳于英格兰本土和北大西洋海域的齐国战舰,阻碍了两地的人员和物资往来,到了战争后期,齐国甚至还派了一支分舰队杀到了新英格兰地区沿海,肆意攻击进出港口的商船和渔船,封锁贸易航线,导致整个地区的经济陷于停顿。
没有资本的持续流入,马萨诸塞就没有办法购买欧洲的商品,也无法采购加勒比地区的蔗糖,更没有多余的财力对地方进行投资和建设。这样,拉动经济增长的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和出口”,就有两项熄火了,使得该地区经济陷入了危机。
对于出口来说,这里最具优势的商品就是造船木材,在战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英格兰本土的造船厂所需要的木材差不多有六七成都是来自新英格兰地区(剩下的则来自瑞典和挪威)。另外,造船业向来发达的荷兰人也会在这里采购大量桅杆(需要非常高大地原始树木)。
所以,仅依靠着卖木头,马萨诸塞也是活得相当滋润,另外,这里的气候虽然不太好,但是充足的土地也足够人们生活的较为富庶。
一切看起来,马萨诸塞的唯一前途仿佛就是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农业区。
但是,这样的选项显然不在马萨诸塞居民的备选答案里,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来看,这里的清教徒都是属于中产阶级,他们漂洋过海不是寻求返璞归真的,而是一心要寻找发财的机遇。
早先时候,位于马萨诸塞东部和北部的纽芬兰渔场本应该成为他们最大的机遇。然而,不巧的是,虽然这座海上金矿近在咫尺,但对于马萨诸塞人来说却远如天涯。
因为,他们没有捕捞权!
当时纽芬兰渔场的捕捞权是英格兰政府颁布的,每片海域的捕捞权通过特许状给予垄断的渔业公司,然后,渔业公司在对来打鱼的渔船发给牌照,收取费用,海军和渔业公司的船只会巡视渔场,维持秩序,驱逐无照运营的渔船。
看着触手可及的发财机会却无法得手,马萨诸塞人实在有点欲火焚身,对伦敦的行径也是恨得牙痒痒。
不过,让马萨诸塞人寻到机会的时候还是有的,那就是英格兰卷入了内战当中,纽芬兰渔场一时间没人管了。
上帝赐来的良机,清教徒们岂能轻易放过。正所谓“路见钱财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
内战期间的马萨诸塞人利用当地富饶的木材资源建造了大批渔船,这些无照经营的渔船欢快地驶向原来禁止他们染指的渔场。
从这座海上金矿里,他们挖到了第二桶金(木材出口算是第一桶金),马萨诸塞人每年都能获得十几万英镑的收益,数钱数到手抽筋。
捕到了鱼自然还要寻找买主。
但是非常不巧,英格兰本身就是渔业大国,根本就不缺鱼,跟马萨诸塞还是竞争对手。
于是,马萨诸塞人毫无心理负担地将鳕鱼卖给了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天主教国家和地区,并使其成为他们的重要贸易伙伴。
为了不让船只在回程时空跑,当然要装载一些当地的产品,如法国的葡萄酒、意大利地区的丝织品和玻璃、西班牙的金属器皿等,于是来自上述国家和地区的产品挤占了原本属于英格兰本土手工业的市场。
似乎马萨诸塞天生就不是英格兰的菜,而英格兰也不是马萨诸塞的菜,新英格兰和老英格兰一开始就是竞争关系,而不是互补关系。
唉,妥妥的“逆子”悖逆“苛父”的苦情戏码。
在齐英战争初期,为了应对齐国海军威胁,英格兰将北美地区的战舰和武装商船悉数调回本土。而马萨诸塞的渔民们看到纽芬兰渔场又没人管了,曾一度欣喜若狂,甚至暗地里还期盼母国跟齐国打得时间再长一点,以便他们可以就近在这片鳕鱼资源丰富的渔场攥取更多的利益。
谁知道,齐英之间的战火却从英吉利海峡和北大西洋,烧到了加勒比,也烧到了新英格兰。
不讲武德的齐国海军,先后调集了十余艘专业战舰,从英属加勒比岛屿,一路北上,横扫北美东海岸,先后击沉和俘获了四十余艘隶属于新英格兰地区的大小商船,其中半数以上是马萨诸塞商人的,让他们损失颇为惨重。
更不要提,齐国海军战舰还闯入纽芬兰渔场,犹如草原上的狮群一般,肆意屠戮英格兰渔船。很不幸,其中又有许多渔船是属于马萨诸塞人的,导致数百艘渔船沉入冰冷的北大西洋海底,无数可怜的渔民沦为悲惨的俘虏。
想当年,不论是爆发的三次英荷战争,还是英法战争,英属北美殖民地所受到的影响都很小,甚至还能借着母国处于战争期间,趁机发一波小财。要么偷偷溜到到疏于管理的纽芬兰渔场大肆捕鱼,要么在殖民领地放松管制期间,愉快地前往加勒比和欧洲中立国家地区搞走私贸易,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
但在刚刚结束的齐英战争,北美殖民领地的居民首次体验到蒸汽战舰的巨大威力。齐国海军派来的战舰并不多,但是只要在他们面前冒个头,却是想跑都跑不掉,很大概率会被对方击沉或者俘获。比起曾经强横无比的荷兰海军,还要凶残,还要可怕。
说实话,在战前包括马萨诸塞在内的英属北美领地的商人们,对齐国人并不怎么反感。
相反,他们对齐国人生产制造的各种工业制成品是相当地喜爱,相较于英格兰本土那些小作坊生产出来的商品,人家的东西不仅质量更好,而且价格还便宜。
就连英格兰本土引以为傲的呢绒产品,在许多方面也输于齐国人。
在丹吉尔,在休达——哦,齐国人将之称为天门,简直就是新英格兰走私商人的天堂,无数的齐国商品从红海、地中海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应有尽有,随意选购。
别说英属北美殖民地,就连英格兰本土都无法抵御齐国商品的侵入,逼得伦敦的大人物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高齐国商品进口税率,甚至还设置了许多贸易限制政策,就是为了排除齐国商品。
或许,也正因为此,才引爆了两国之间的战争。
感谢上帝,战争在两年前终于结束了。
新英格兰的商人和居民们松了一口气,马萨诸塞人也将始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尽管,新斯克舍和纽芬兰被割给了齐国,使得新英格兰地区在继法国人后,又多了一个新邻居,但所有人都认为,北美殖民领地的好日子又要重新回来了。
小酒可以继续喝起来了,舞会也可以继续举办起来了,更为关键的是,生意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然而,当新英格兰地区的商人驾船出海时,却惊讶地发现,加勒比甘蔗种植园的粮食提供者变成了庆国,木材供应渠道也转换成葡属巴西和荷属苏里南,越来越多的齐国商人和荷兰商人正在竭力挤占原本属于他们新英格兰商人的市场。
那些正在为纽芬兰渔场暂时处于无人管理状态而暗爽不已的新英格兰渔民还没过几天幸福生活,便收到了齐国人的通知,需要在鳕鱼捕捞期间缴纳一笔所谓的渔业税,以此来宣示他们对该渔场的管理主权。
现如今,马萨诸塞人想跟临近的齐国人做生意,也遭到了人家的漠视,转而跟他们的老对手--法国人眉来眼去。
据说,齐国人在两个月前,带着大把的金银前往魁北克进行了一番大采购,有粮食、牲畜、农具、陶具等诸多物资,还有数艘渔船的订单,总价值超过三万英镑。
哎,这是几个意思?你们齐国人为啥舍近求远,跑到魁北克去买法国人的东西,却不到临近的马萨诸塞来采购日常物资?
你们需要的商品,我们都有,而且运输距离还这么近,运费能省不少钱。
嗯,好郁闷。
齐国人这么搞,明显是不给我们马萨诸塞人面子呀!
既然如此,莫怪我们要发飙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