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问候了一句,李让挠挠头,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毕竟两人现在的身份,说不尴尬也不尴尬,说尴尬也确实有些尴尬。
未婚夫妻大婚之前私下会面,这要是传出去了,名声只怕是没那么好听。
“李世兄,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金城倒是淡然的紧,完全没有半分小女儿作态,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像是偷偷溜出府门来见未婚夫,反倒像是来会见一个老友。
李让微微颔首,挥手示意陈一和王二收拾东西先回去,迈步跟上金城上了官道。
官道上,一辆马车孤零零的停靠在路边,四周并无侍卫相候。
金城掀开车帘子钻了进去,出声邀请道:“李世兄,请!”
李让微微一笑,毫无心理负担的爬上了马车。
进了马车内部,李让才发现从外面看起来朴素的马车内里其实是别有洞天。
磁石做成的小案几应该算是所有大家族的标配了。
案几上面摆放着一整套金丝楠木的茶具,茶具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火炉上,一个小小的银壶正冒着热气。
李让斜靠在软榻上,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一股子慵懒的气质。
随意的伸出手在车壁上捣鼓几下,不出预料的弹出了几个暗格。
李让从暗格里取出几盘精致的点心慢慢的品着,静静的看着金城烹茶。
此时的金城,完全化身为大家闺秀,手持玉碾轻轻碾压着茶粉,仪态端庄的一塌糊涂。
若是没有她偷偷跑出王府来见自己这回事儿,李让一定相信金城就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但现在嘛,李让只能说李家的儿女永远都不是那种中规中矩按部就班的迂腐之人。
他们的骨子里就有着离经叛道的基因。
但......李让欣赏的就是李氏皇族这股隐藏在血脉深处的离经叛道。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基因存在,大唐才能成为那个海纳百川,浪漫至极,被世人惋惜了上千年的盛唐。
历史上除了大唐,还有哪个时代能够做到陆游口中的孤忠无路哭昭陵?
也就只有大唐而已。
自从上了马车之后,金城就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专注的煮着茶汤。
李让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欣赏古人的茶道艺术。
是的,李让愿意将大唐的茶道称之为艺术。
至于原因,是因为他并不打算喝金城煮出来的茶汤。
艺术嘛,就是给人看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当然,究其根本,还是李让实在不觉得这种名为茶汤的东西是给人喝的。
将茶叶烤到焦黄,碾成粉末放进水里,李让是可以接受的。
往水里面加葱、姜、蒜、盐李让也能接受。
水里加点羊油,李让也能理解。
但如果是这几样东西同时加到一壶水里面,李让就敬谢不敏了。
都煮成汤了,他干嘛不直接喝羊肉汤呢?
羊肉汤的味道,不比这所谓的茶汤好喝?
“茶汤三沸,如鱼目滚珠,最能品出茶中六味,若是四沸,茶汤便老了,李世兄,请茶!”
金城开口了,开口的同时用茶羹替李让添了一杯茶汤,将茶盏放在磁石案几上,茶盏就自动滑到了李让面前,很神奇。
茶中六味是什么李让不知道,但面前茶汤之中散发出来的腥膻之味李让还是闻得出来的。
所以他并未伸手去端那杯所谓的茶汤,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金城,问道:“郡主这是打算毒死李某这个未婚夫,好让你我之间的婚事告吹吗?”
金城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声音也冷淡下来:“李县侯,慎言,你我之间的婚事乃是陛下金口玉令,小妹岂能有不尊之礼?”
李让闻言,顿时一脸嫌弃的看着眼前的茶汤:“既非如此,那郡主为何给李某喝这个?”
金城愕然,难以置信道:“莫非是小妹的茶道入不得李世兄之眼?”
李让很诚实的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茶汤,一脸为难道:“怎么说呢,这......很难评,我只能说这种茶汤很像我家办完宴席之后剩下来的泔水。”
看着李让眼神之中毫不掩饰的嫌弃,金城忽然就没办法维持端庄之态了。
开什么玩笑,她的茶道可是连孔颖达老夫子都亲口称赞过的。
到了李让这里,他竟然嫌弃,他竟然敢嫌弃,还敢说她煮的茶汤像泔水?
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茶道的侮辱!
胸口陡然一阵气闷,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说不出什么失礼的话,只能怒气冲冲的瞪着李让。
李让的动作更绝,只是轻飘飘的将面前的茶盏往金城面前推了过去。
见状,金城深吸一口气,隐去一双杏眼之中的怒气,诘问道:“这么说来,李世兄的茶道造诣很高咯?”
李让罢罢手,谦虚道:“也没多高,大概也就领先大唐的茶道一千年吧!”
此言一出,金城只觉得自己都要被他气笑了。
什么人啊,领先大唐茶道一千年,他还真敢说啊。
她该说他不自量力吗,还是原谅他生活在乡野之间没有见识?
可惜,她是郡主,注定说不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
金城的情绪起伏落在李让眼里,李让表示非常满意。
毕竟都要成婚了,加深一下彼此的印象还是很有必要的。
不管是好印象还是坏印象,你得先加。
不然还真就相敬如宾的白头到老啊?
反正李让是绝对接受不了的那种同房之前还要先行礼的古板夫妻生活的。
在李让看来,夫妻嘛,就得光着腚在彼此面前跑来跑去都还不觉得违和,那才是夫妻之间的正确打开方式。
吹牛逼?
抱歉!
李让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他对茶汤的评价已经很隐晦了,只说是泔水。
看看茶圣陆羽对茶汤的评价:“煮之百沸,或扬令滑,或煮去沫,斯沟渠间弃水耳。”
直接将茶汤比作了下水道里面的污水。
茶圣都这么说了,那还能有错吗?
而金城生了半天闷气,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见这个登徒子。
她觉得她可能鬼迷心窍了,明明知道这是一个第一次见面就出言轻薄自己的人。
还要去信了婉容那些鬼话。
竟然天真的以为以往是自己错看他了。
现在看来,这分明就是一个仗着有几分才能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算了,自己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
自我安慰了几句,金城开始默默的收拾案几之上的茶具。
李让见状,不由得戏谑道:“怎么,郡主不信?”
金城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清洗茶盏与茶壶,此刻她觉得多和李让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至于今日来见李让的目的,已经不重要了。
那些话也没必要说了!
李让也不再追问,吹出去的牛逼如果不成为现实的话,是永远不可能让人感觉到震撼的。
装逼的精髓在于欲扬先抑。
把牛逼吹出去,待将来牛逼成为现实之后,这个女人现在有多反感他,将来就会有多崇拜他。
开玩笑,寻常追女人那套,李让从来不屑于用。
追婉容那种古灵精怪小萝莉,霸道总裁的套路最好用。
而追金城这种天命之女,就要在她最擅长的领域进行碾压。
李让确实不会茶道,也不懂音律,更不会写诗作赋。
但......不重要。
他是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人,这就足够了。
金城一言不发的收拾完案几之上的茶具,这才淡淡的说道:“李世兄,小妹无事了,这便告辞。”
李让眨巴了一下眼睛,恋恋不舍的从软榻上起身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金城合上帘子,清冷的声音传出:“婉容,走吧!”
婉容小丫头坐在车辕之上,望着李让的眼神之中满是怒气。
方才马车之中的交谈声她全都听在了耳朵里,两人争执成这个样子。
她的心血算是白费了。
要知道她在郡主面前可是说了不少姑爷的好话,才让郡主对姑爷的看法稍稍改观。
今日见面,她还希望姑爷能在郡主面前好好表现呢。
结果却搞成了这个样子。
她都能想象到,回到府中郡主一定会狠狠的骂她一顿。
对上婉容生气的眼神,李让无奈的摊开手。
婉容小嘴一瘪,驾着车掉了个头。
李让想了想,对着马车喊道:“过两日李某会去东宫展示茶道,若是郡主有空,不妨来东宫一观。”
马车里并未传出任何回应,李让也不脑。
他确定,到时候金城一定会来。
离经叛道者,必定是心高气傲者。
自己今日将她的茶道贬低成这个样子,以这个女人胆敢私会自己两次的秉性,心里面绝对不会服气。
只要她来,李让就会证明给他看,大唐的茶道就是史,还是陈年老史,喂狗狗都不吃的那种!
马车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
李让收回目光,背着手慢悠悠的朝家里走去。
走了一小段距离,陈一和王二两个亲卫不知道又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
李让也不意外,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们知道关中哪里有茶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