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疾驰在渭河边的官道上,再次路过百家的刺客伏击李让的地方,那满地的碎肉已经消失不见,就连被鲜血染红的积雪都不见了踪影。
只有玄甲军冲锋留下的痕迹能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官道之上,无数的马匹往返于长安和火器局所在的荒原,与李让擦肩而过之时,皆是对李让报以警惕的目光。
李让没有和他们产生什么交集。
既然他已经不是火器局监正,那么火器局的一切便与他无关了。
一路打马回到太平村府邸,管家周行刚刚迎上来,陡然瞥见李让带出去的二十人现在只剩下十四人,且这十四人也是个个带伤,不由得愣在了原地。
李让将马缰丢到周行手里,抬手阻止了他的疑问。
而后转头看着陈一吩咐道:“战死的兄弟,是我李让对不起他们,待会儿你将名单和他们的家庭地址报给周行,然后跟着周行去账房领钱,你和王二以及战死的兄弟每人领一百贯,剩下的每人五十贯。”
陈一一愣,旋即眼眶便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
他们是朝廷配给李让的亲卫,保护李让不受伤害乃是应有之义,战死的人朝廷也会给予相应的补偿。
他是真没想到李让会如此的仁义。
来了侯府,每月有一贯钱的月钱不说,战死了还有一百贯钱的抚恤,活着的也能拿到一笔巨款。
跟着这样的主子,他们上辈子是积了多大的德啊?
王二更是急忙罢手拒绝:“侯爷,这太多了,您给战死的兄弟们抚恤,属下没话说,但我们活着的人,已经领过朝廷的军饷和府中的月钱,有何颜面再拿这一份钱?”
李让摇头道:“一码归一码,兄弟们为我舍生忘死,我李让仅仅只是付出一点钱财而已,还请兄弟们不要让我成为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王二等人也不好再拒绝了,正想说点什么以示感激。
但李让不等他们开口,又转头对着周行继续吩咐道:“待会儿陈一将地址报给你,你带人去看看,战死的兄弟们的家人,若是愿意进侯府做事的,便接过来安置在庄子上,若是不愿,便以侯府的名义奉养他们的双亲和子嗣,务必要做到老有所养少有所依。”
闻言,周行不由得一怔,随即点头承诺道:“侯爷仁义,此事我一定办得妥妥贴贴。”
听见李让如此安排,一群亲卫更是眼含热泪。
李让此举,无疑是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往后哪怕他们战死,也不虞忧心家人的生计问题。
一群亲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还想说些什么感激的话,但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似乎都不足以表达他们内心的悸动。
陈一和王二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瞬间坚定起来。
而后默契的朝着李让单膝下跪,异口同声的拱手道:“若是侯爷不弃,吾等愿为侯府家臣,契约为证,歃血为盟,生生世世永不复叛。”
“你们?”
李让回过头来,看着单膝跪地的陈一和王二,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但还不等他作何应对,二人身后的十二人亦是齐刷刷的下跪,异口同声道:“若是侯爷不弃,吾等愿为侯府家臣,契约为证,歃血为盟,生生世世永不复叛。”
“弟兄们,你们这是?”
李让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脸色陡然激动起来。
家臣,他心心念念的家臣,竟然一下子就来了十四个。
家臣,什么是家臣,便是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最核心,最本质,最重要的人。
不论朝局如何变化,外面的世界如何改朝换代,家臣永远只效忠于某一个家族。
家臣,和幕僚,和门客,乃至于和封户都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乃是真正的与家族生死与共的存在。
说得直白一点,哪怕是李让这个家主准备造反,侯府的家臣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李让去将李世民从龙椅上揪下来。
且他们一旦宣誓效忠侯府,成为侯府的家臣,将来他们的子子孙孙,也都将会是侯府的家臣。
除非侯府主动将他们逐出侯府。
大家族为什么能够长盛不衰,便是因为有家臣的存在。
不管家族势力如何衰弱,只要家臣还在,那就都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以说,家臣才是一个家族真正的底蕴。
很早的时候,李让就在想,什么时候他才能遇到真正的完全效忠于他的人?
不曾想今日一下子便收获了十四位。
李让怎么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激动。
“起来,都起来。”
李让一把将陈一和王二扶起来,整个人都激动得脸色涨红。
环视了一圈面容坚毅的亲卫们,李让大声道:“承蒙诸位不弃,这般舍命护我,既然诸位都不嫌弃我李让这艘船又破又小,我李让也不是矫情之人,此后,但凡有我李让一口肉吃,我绝对不会只让大家喝汤。”
此言一出,以陈一和王二为首的十六名亲卫再度拱手齐喝道:“吾等愿为侯府家臣,契约为证,歃血为盟,生生世世永不复叛。”
“好,好,好~”
李让连道了三个好字,就连心中的怨恨似乎都被这一刻的激动给强压下去了。
“周行,速速上酒。”
李让侧身朝周行吩咐了一句,而后带着一群亲卫大步来到中庭礼厅。
周行一个激灵,急忙带着人开始去准备李让需要的东西。
不多时,一坛子浊酒,十六份契书便摆在了李让面前。
金城也非常罕见的带着后院的三女来到了中庭礼厅,准备见证这场针对昭应县侯府来说,堪称历史性的一幕。
家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证明一个家族是否有底蕴的最重要的凭证。
以前的时候,李让总是给别人说他就是一个空头庄户侯爷。
今夜过后,他便能名正言顺的对别人说,他是昭应县太平村李氏这一任的家主。
小小的转变,意义却是巨大。
在金城,婉容,月儿,娟儿的注视下,李让率先用刀割破了手掌,将一滴血滴在酒里。
十六名亲卫将士依次上前割破手掌,一滴血滴在酒里,另一滴血滴在属于自己的那份契书之上。
所谓契约为证,歃血为盟,可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而已。
定完契书,饮下血酒,那便代表着从今往后,这十六个人将与昭应县侯府休戚与共生死不离。
金城亲自上前收起契书,而后一言不发的将一坛子酒倒成十七碗。
李让举起碗,大声道:“诸位,血酒未饮礼未定,若是有后悔的,此时退出,依旧是我李让亲亲的兄弟,否则,血酒饮下,将再无后悔之余地。”
十六名亲卫端起碗,静静的看着李让。
见状,李让毫不犹豫的一口饮尽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的浊酒,而后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
十六名亲卫的动作如出一辙饮酒摔碗,而后同时单膝跪地,异口同声道:“吾等,见过家主。”
这声家主一出,此后不管李让的官当得多大,爵位多高,在他们眼里,李让唯一的身份便是他们的家主。
“哈哈哈哈......”
听见这声家主,李让不由得仰天长笑几声。
此时此刻,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唐人总是喜欢仰天大笑了,不如此,不足以宣泄心中的激荡。
金城上前一步,带着三女朝李让盈盈一礼,笑道:“恭贺夫君,得偿所愿。”
李让止住笑声,抬手虚按道:“诸位,免礼。”
十六人同时起身,令行禁止的样子壮观无比。
李让的视线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视而过,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从金城手上接过契书,然后毫不犹豫将一沓契书放在烛台上点燃。
金城惊呼一声,满脸愕然之色。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十六名亲卫同样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陈一眉头紧锁,开口问道:“家主,您这是?”
看着一沓契书被火焰吞噬殆尽,李让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沉声道:“吾等兄弟之间,早已共同历经生死,而今诸位既为侯府家臣,此后这侯府当是来去自如,这一纸契书,不要也罢。”
此言一出,一干亲卫脸上更是突显激动之色,忍不住眼眶发酸。
此时此刻,他们无比的庆幸,庆幸他们遇到了李让这么一个人,也庆幸他们方才毫不犹豫的选择成为侯府的家臣。
如此宽厚的主家,他们就算拼了命,也要保他公侯万代。
金城惊愕了片刻,但在看清一干将士脸上的表情之后,那点惊愕一下子就变成了敬佩。
她不得不承认,李让烧毁契书简直就是神之来笔。
什么契约为证歃血为盟,比得上真真切切的感情和真金白银实在?
高明,实在太高明了,不愧是我金城的夫君......
李让没去搭理眼冒小星星的金城,而是对着周行说道:“记住方才我交代你的事情。”
周行点点头,屈身一礼道:“还请侯爷放心,此事若是出了差池,小人必然提头来见。”
李让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对着一众亲卫吩咐道:“今日大家都受了不轻的伤,跟着周行去领完钱,都回去好好的修养一阵子,养好身体,过些日子,我带你们去报仇。”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