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晃晃悠悠走在官道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李让坐在牛车上,看着官道尽头的那片围绕着一片风光秀丽的小湖建成的建筑群,忍不住咂摸了一下嘴。
常州顾氏,作为江南四大吴姓之一的古老家族,其家族历史源远流长。
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
《通志·氏族略》所云:越王勾践十三世孙闽君摇,汉封东瓯,摇别封其子为顾余侯,汉初居会稽(唐常州),改封地为姓,是为南顾。”
这就是江南顾氏的起源,光是听着都让人头皮发麻。
诸子百家,传承至今也算得上是千年传承,但比起顾氏,完全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顾氏是真正意义上的传承千年未曾断绝。
哪怕如今远离政治中心,底蕴依旧强得可怕。
就说李让入目所及那一片秦汉风格浓重的建筑群,那就不是寻常家族能够比拟的。
怀揣着对顾氏的敬重,李让驾着牛车来到一处从外观上看略微有些破旧的牌坊下停住脚步。
李让下了牛车,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眼前充满岁月痕迹的牌坊。
牌坊的制式很简单,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就架了一块牌匾,上书良善人家四个大字。
牌坊之后,一个青年带着下人迎了出来。
青年名叫顾新。
正是去年在扬子江畔邀请李让去赴宴,最终因为晚到一刻钟被顾氏老祖宗喝令回祖宅受罚的那人。
见李让在看牌坊之上的匾额,顾新不由得笑道:“这块匾额乃是晋武皇帝赐予我顾氏做门头所用,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李让收回视线,忍不住感慨道:“顾氏果真无愧千年世家的名头,一块寻常的匾额便是帝王手书,底蕴着实令人惊叹。”
“呵呵,李世兄过誉了。”
顾新摇头谦虚了一句,朝李让抱拳一礼道:“李世兄,家中长辈已备好薄酒,只等李世兄落座,还请李世兄进府门一叙。”
李让点点头,朝顾新回了一礼,道:“顾兄请。”
“李世兄先请!”
二人互相客套了一句,并肩进了牌坊,顺着青石板路,朝一处古朴的建筑走去。
二人进门,顾新带来的小厮与下人立即上前从李让的亲卫手中接过年礼,带着陈一等亲卫顺着小路朝另一处建筑而去。
李让与顾新来到一处古朴的礼厅,礼厅之中,顾氏宗族主事之人早已等候许久。
一共六人,除却与李让见过面的顾氏老祖宗和顾家二郎顾玖之外,李让一个都不认识。
顾新挨个给李让介绍了另外四人,其中位置仅比顾氏老祖宗矮上半头那中年文士,正是顾氏这一任家主顾远山。
另外三人则是顾远山这一辈的嫡系,堪称顾氏真正的核心。
待李让给几人见完礼,顾新不由得小声解释道:“老祖宗是个爱凑热闹的,这不,听说您要上门拜访,他老人家比谁都高兴。”
李让不着痕迹的点头,心道高兴是假,找他的麻烦还差不多。
顾氏派出二代目之中的核心人物接待他,再派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人作陪,这叫重视,其他几家基本上也是这么做的。
但是请出老祖宗作陪,那就不叫重视,叫捧杀了。
人到八十从心所欲,不逾距。
他李让再怎么出彩,也就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
在大唐这个以孝道为核心的世界里,讲究的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他何德何能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出面接待他?
顾氏请出老祖宗的做法,很明显是表达对他的不满。
不然为何要独独请出这位被他嘲讽一事无成的老祖宗,而不是请一个五六十岁的一代目?
不过,李让也不意外。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顾氏为难的心理准备,现在无非就是猜测成为事实。
问题不大!
李让淡定地在客位上坐下,照例和顾氏家主顾远山客套了几句,再和顾玖叙叙旧,问候了一下其余几位顾氏核心,争取将所有的礼仪都做到位。
最后以晚辈的姿态关心了几句顾家老祖宗的身体情况,便使出了沉默是金大法。
现在他和顾氏的关系有点复杂。
属于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那种,所以,他唯有以沉默应对。
尽管整件事情的始末,顾氏没错,李让也没错。
但......顾氏颜面受损是事实。
从道义的角度来说,李让得了顾氏那么多好处,反倒回头过来折损顾氏颜面,尽管他没错,可道义上始终有点站不住脚。
礼厅之中的气氛沉默了片刻,顾远山淡淡地开口道:“设宴。”
话音落下,屏风后面的侍女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听闻李县侯欲北归长安,这杯酒便权当为侯爷践行了,请!”
宴席非常流程化的正式开始。
李让举杯,朝着顾远山示意一下,“顾先生请!”
“我敬李县侯一杯,饮胜!”
“不敢,不敢,应是本侯敬顾三先生。”
李让已经非常习惯世家的酒席了,几乎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设计过一般。
所以,李让应对得很从容。
直至酒过三巡,菜过五位,顾远山忽然开口问道:“某家听闻李县侯近日在联络运河之上的船队?”
李让微微一愣,心里立即警觉起来。
侯府联络运河之上的船队一事由来已久。
早在他从运河上乘舟南下之时,李让就暗中遣出几个家臣整合运河之上那些零散的商船,突破口正是当日运他南下那支船队。
因为此事,侯府的十六个家臣,只有八个在江南露面。
与在长安的安排不同,联络运河商船铺设侯府消息渠道一事,乃为绝密。
侯府之中除了他和金城之外,只有去办此事的八个家臣知道,连管家周行都对此事一知半解,顾氏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让心中警觉的同时,也开始思索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首先排除了家里出现叛徒的可能。
去办此事的人,都是侯府家臣,既是家臣,那就不可能背叛他。
同理,金城也没有背叛他的理由。
周行倒是有嫌疑,但李让咸鱼归咸鱼,对侯府的掌控却从未放松过,府中做事的人,谁是别家密探,谁是真的下人,李让心里都有数。
周行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泄密之事。
作为一个穿越者,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