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星逐渐沉寂,李世民回过神来,将各种情绪埋在心底。
内侍上前搀扶他回到寝宫,替他换上上朝所穿的冕服。
太极宫内,满朝文武俱已经到位。
“见过陛下!”
在一阵整齐的问好声中,李世民淡然地坐上龙椅。
“免礼,平身!”
李世民大袖一挥,众臣直起腰板。
照例,由房玄龄这个帝国宰相先出列奏事。
大唐的朝会,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务实的,不存在什么人浮于事或是明争暗斗。
就是上半场由宰相奏事,宣布一些政事堂宰相们决定好的政令,或者针对一些今日朝会之前悬而未决的事情进行讨论。
而针对各种问题,便由朝臣们提出自己的建议,最终由李世民这个帝王做出决定。
下半场,则是用来处理各种杂事。
一缕阳光照进大殿之中,房玄龄奏毕,退回队列之中。
宰相奏事完毕,代表着上半场朝会结束。
下半场,便是群臣奏事。
朝会的氛围沉寂片刻,长孙无忌这位吏部天官出列,正准备奏事,却被给事中魏徵抢先一步。
“陛下,臣有本奏!”
魏徵大步踏出人群,长孙无忌一愣,迈出的一只脚默默的收了回来。
按照规矩,房玄龄奏完事情,理应轮到他这位文官第二人。
但既然魏徵上前,他也不会去和他计较一个先后的顺序问题。
没办法,魏徵此人与其他朝臣不同,其他人或多或少会讲一些官场规矩。
但魏徵,嗯......就是茅坑里的石头,谁碰谁恶心,偏偏陛下倚仗他,其他人也拿他没办法。
见魏徵率先上前奏事,李世民的表情顿时一变,急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办法,他也怕啊。
魏喷子逮谁喷谁,像这样突然跳出来喷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打起精神,李世民一脸严肃地问道:“魏卿有何事要奏?”
魏徵对着李世民微微欠身一礼,沉声道:“陛下,臣尝闻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
魏徵一开口,满朝文武俱是脸皮一抽。
因为,每当魏徵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的时候,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预料。
魏徵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而今我大唐民生凋敝,国内穷困,又有吐谷浑不尊王化,西突厥联合吐蕃犯边,此为古今未有之乱象......”
魏徵此言,将大唐贬得什么也不是。
李世民的脸皮止不住地抽搐,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这些话,魏徵已经不是第一次说。
只是以往的时候,大唐国内还算太平,因此他也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现在不同,现在大唐开始三线作战,国内生产必定受到严重的影响,魏徵这个时候再说这些话,若是流传于后世,只怕他逃不了一个穷兵黩武的名声。
反观魏徵,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神色变化。
依旧在自顾自地说:“我大唐发兵征讨不臣,本为顺应民心天道,但臣窃以为,顺应天道亦须量力而为,我大唐三线作战,已有穷兵黩武之嫌,大唐承平不久,青壮本就不多,如今全都上了战场,以至于山西,河东,河北,关中农田十田九荒,粮食不长,长此以往,臣恐我大唐复前隋后尘矣。”
这句复前隋后尘矣一出,满朝文武顿时一头黑线,李世民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朝臣们议论纷纷,看着魏徵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魏徵太勇了,他是真的什么话都敢说啊。
这已经是相当于指着李世民的鼻子大骂,你再这样干下去,一定会成为第二个杨广。
这样的话,连他们听了都气愤不已,更别说被喷的李世民。
李世民咬牙切齿,心里面陡然生出一股现在就把魏徵一刀砍死,而后一了百了的冲动。
骂他穷兵黩武可以,他勉强还能忍受,但骂他是隋炀帝杨广,他真忍不了啊。
眼见事态不对,房玄龄急忙上前打圆场,“陛下,魏侍中的意思,是提醒我大唐君臣做事应该量力而行。”
“朕知道!”
李世民口中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恶狠狠地盯着魏徵问道:“依照魏卿的意思,朕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在走桀纣之君的老路?”
魏徵摇摇头,淡然道:“自然不是。”
此言一出,房玄龄顿时松了口气。
他就怕魏徵来句是,那就丸蛋了。
不过,现在看来,魏徵还是没有那么头铁。
满朝文武亦是神色复杂,要是李世民现在把魏徵砍了,那该多好。
主要是魏徵的存在,实在是太膈应人了。
真是可惜。
李世民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问道:“那魏卿此言何意?”
魏徵沉吟片刻,应道:“如房相所言,臣只是想提醒陛下,量力而为。”
李世民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个量力而为法?”
“据臣所知,陛下在遣出数万大军与数十万民夫之时,仍旧未曾停止在民间征发徭役,先是靡费人力物力于骊山修建九成宫为避暑之所,给太上皇修建的大明宫更是靡费无算,还有九熜山皇陵,每日劳作者逾万......”
魏徵报出了一处又一处正在进行大开发大建设的地名,什么大明宫,九成宫,九熜山皇陵,晋阳宫,洛阳皇宫......
每一处,都有数万民夫在劳作,每一处,投进去的钱粮都是耗费无算。
李世民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
他听懂了,魏徵这是在打他的钱袋子的主意。
魏徵将大唐正在建设的宫观全都报了一遍,旋即沉吟道:“陛下征讨不臣,是为顺应民心,此为仁,营建大明宫,是为反哺上皇,此为孝,修建皇陵,是为稳固国本,亦不可谴谪,但其他宫观的营建,显然是已经超出我大唐如今的能力的。”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问道:“那照魏卿的意思,这些事情朕都不该去做咯?”
魏徵果断摇头道:“不是不该去做,而是应该量力而为,如今大片农田荒芜,臣以为当下与其靡费人力物力,建造一些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的宫室宫观,不如将众徭役放归乡里,以期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