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这一提,刘磐麾下众将立刻有人出声道:
“袁军近几日在七里八乡都设了募兵所,宣称凡能拉满一石弓之人,皆给其家里发放三十斛粮米。”
“斛”和“石”没有区别,一石就等于一斛,只不过“石”是官方称呼,“斛”多为民间用语。
汉制一石约30公斤,合60市斤,一石粮食足够一个普通成年男子吃一到两个月。
刘磐不以为然道:“三十斛粮米?袁耀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亏他也能说得出来!”
“怕他是打小是蜜罐里长大的,根本不知道这柴米油盐有多贵!”
“要是每招募一个新兵就发三十斛粮米,那招募一千士卒,就得三万石!三万石粮米都够本将麾下五千之众一年支用的了,他袁耀的粮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众人也是纷纷发笑,但最先开口那人脸上的表情却仍然无比认真。
“末将起初也以为这只是个噱头,只是那袁耀为吸引青壮之人入伍搞出来的花样。”
“但末将这几天经过探查,发现情况居然属实。每个入伍的青壮,袁军都会派人把三十斛粮米用车装着,护送到他们家里,而且按袁军的说法,他们管这个叫‘安家粮’。”
“有家里装不下这么多粮食的,或者是不想拿安家粮的,募兵所也有专门的小吏,将粮食按市价折算为钱帛发给其家属。”
“好些家属拿了钱帛,转头就购置了几亩田地。”
出声这人,本身就是刘磐手下的前军大将,统领斥候,负责情报打探。
而且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刘磐也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
“你所言非虚?”
那人忙打包票道:“末将所言句句属实!”
刘磐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不太相信。
“你可探查到,袁军这几日招募了多少新兵?”
“约莫三百人左右。”前军大将给出了他估计的一个数字,但其实和真实情况差不多。
“哼”刘磐嗤笑道:“若是这安家粮实打实真给三十斛粮食,怎么才招募了这么点人?”
“这是因为袁军募兵的条件极其严苛,不仅要求身体健壮,有拉满一石弓的气力,而且年龄不能超过二十五岁,还得是良家子弟。”
“而且前不久诸葛太守在本地募兵过一次,所以符合条件者并不多。但这几日消息传开了,所以一些偏远乡亭的良家人也都在赶过来,可能过几天应征者会多很多。”
刘磐越听表情越凝重,未经训练就能拉满一石弓者,足可称臂力强健。这些人入伍后只要稍加训练,就可拉开两石强弓。
三百个强弓手,在战场上的威力可不容小觑!
此时也有其他人提出了疑问:
“既然白送这么多粮米,要求严苛点也理所当然。”
“但哪怕只招募了三百精壮,那袁耀也要送出去将近一万石粮食,他的粮食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刘磐也想知道,但遍视帐内,众人也不知道答案。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嗫嚅着出声:“据说袁耀的粮食都是从水路运来的,莫非是其父袁术从淮南运来的?”
刘磐之前率军驻扎在长沙郡攸县,得到刘表急令,便只携带了一个月的口粮,急行军抢在袁耀前面赶到了南昌。
但他不过比袁耀早一两天抵达南昌,因此对豫章郡和袁耀的情况并不了解。虽然他听说袁耀率袭破了彭氏宗族,但并不知道袁耀缴获了大批存粮。
但不管袁耀的粮食哪来的,至少现在一切迹象表明他不缺粮,自己要借粮的话,恐怕只能找他了。
刘磐片刻也不耽误,直接又找上了诸葛玄。
从诸葛玄这里,他才得知袁耀得了上缭城十万斛存粮,现在可是富得流油,粮食都是从上缭经水路运来的。
刘磐便立刻让诸葛玄代替他,向袁耀借粮。
诸葛玄也是不瞒刘磐:“世侄,你以为我没有向他借粮吗?”
“我这两天手下将卒也都在闹事,我已经往城北袁军大营跑了三趟了,可人家称病不出,根本不见我,只让那个黄猗出面和我谈。”
“那就找那个黄猗借,他现在是豫章都尉,难道敢不听你这豫章太守的调令吗?”
刘磐不满道。
诸葛玄苦笑道:“他豫章都尉的身份,是他岳父袁术给的。我这太守之位,也是袁术任命的。而袁术早有宣令,扬州六郡太守以下官吏,包括郡丞、都尉者,皆受其子袁耀节制。”
“所以黄猗这个豫章都尉,现在只听袁耀的,我哪里做得了他的主。”
“不怕世侄笑话,为了求粮,连本公的夫人都出马了,一番攀亲附戚,才让黄猗松了口。”
刘磐眼露亮光:“黄猗愿意借多少粮食?”
诸葛玄摇了摇头:“这黄猗不借粮,只送粮。”
刘磐大喜过望:“还有如此好事?”
诸葛玄长叹一口气:“黄猗有言,既然他是豫章都尉,那么本公手下这五千豫章郡兵的粮草,自然由他负责。”
“只不过,要本公交出兵符印信,把这五千郡兵‘还’给他这个豫章都尉统领!”
啪!
刘磐拍案而起,怒道:“他倒是好算计!”
“如此行径,无异于趁火打劫,实乃小人所为!”
此时如果那个案几会说话,一定会骂骂咧咧,一个时辰前我才被诸葛老小子拍过,现在又被你拍,再拍我就散架了!
“方才我夫人,还有我侄子还都在劝我,交出兵权,做个只管民政教化的太守岂不清闲?”
“可我……唉,也只能把牢骚话说给世侄听听了。”
啪!
“不可,世叔断然不可交出兵权!”刘磐又重重拍了一下案几,但也一时没想好怎么劝解诸葛玄。
只能着急道:“世叔乃一郡太守,怎能依一孺子之言?”
“阿亮一毛头小子,他知道什么!”刘磐倒也只敢说年纪尚小的诸葛亮,对于诸葛夫人黄氏,他却是不敢不敬的。
诸葛玄摆摆手:“本公自然不会听用妇孺之见……但若是再无粮草,本公也只好遣散郡兵,使其归乡务农了。”
诸葛玄现在被吃得死死的,他想要粮食就得拿兵权来换。可是给了你黄猗兵权,我借粮又图什么呢?
“世叔勿虑,粮草一事,本将军必有办法。”
为了稳住诸葛玄,刘磐也只能胡乱开口保证了。
……
从太守府出来,刘磐也清楚,让诸葛玄出面借粮一事,是彻底行不通了。
而且自己还得想法设法筹粮,保证诸葛玄手下的郡兵不倒向袁军那边。
看来只能自己直接向袁耀借粮了。
刘磐闷闷不乐回到营寨,立即便是派出了一个能说会道之人,去向袁军借粮。
虽然刘磐现在和袁耀不睦,但双方毕竟没撕破脸,而且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朱皓。
想必看在一起共抗朱皓刘繇的份上,袁耀也不会一点粮食也不借。
派去的使者中午出发的,下午就赶了回来。
刘磐忙揪着那人问:“怎么样?那袁耀肯不肯借粮?”
那人摇了摇头:“回禀将军,在下没能见到袁将军……”
“啊!”使者一声惨叫,差点跪在了地上,原来刘磐一双虎爪,差点把他肩膀捏碎了。
“去了老半天,结果连人都没见着,你得是去村里偷吃偷喝完才回来?”
“禀将军,我只见到了黄猗黄都尉,那袁将军,据说感染了风寒病倒了,都三天三夜没出过帐了。”
“袁军军中现在大小事务,都有黄都尉代为统管!”
刘磐这才松了劲,看着那使者瘫坐在地,不满道:“快说正事,粮食到底借到没有?”
使者有气无力道:“一开始那黄都尉百般拒绝,但经在下软磨硬泡,那黄猗才松了口。”
刘磐一听大喜,直接将那使者又揪了起来,一双虎爪,依旧是捏着这人肩骨处。
“借了多少?”
使者疼得龇牙咧嘴:“虽然黄都尉同意借粮,但也提了条件,在下不敢做主,只能赶回来回禀将军。”
“条件?”
刘磐立刻想到了黄猗给诸葛玄提的条件,玛德,这黄猗不是世家大族子弟吗?怎么活像个唯利是图的商贾之人?
“什么条件?”
“黄都尉对说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下也听不太懂他这个比方。”
“但黄都尉传达的意思是,他的确有多余的粮食,但都是为了征募新兵所用,三十石粮食一个兵士,他要是给袁耀招募不到足够的兵士,那袁耀最后还要治他的罪。”
“怎么?难道他黄猗,要我替他募兵?”
刘磐恶狠狠道。
使者连忙摇头:“黄都尉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要我们用军中现有士卒和他换粮……”
“这样他既能完成征兵要求,也能顺便帮我们解决缺粮的问题……此以兵易粮之法,属下实在不敢做主,只能回来请将军定夺。”
使者越说越小声,生怕刘磐听了以兵易粮的办法而暴怒。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刘磐闻言并没有发怒,反而皱起了眉头,沉吟起来。
“黄猗没说,他愿为一个兵士,出多少粮食吗?也是三十石粮米的标准吗?”
使者一听有戏,立刻答道:“正是,一切都按他们最近安家粮的标准给付。”
刘磐脑中快速计算起来,一个士兵换三十石粮米,这买卖其实并不亏。
只需用一百五十人,就足够换四千五百石粮食,这就足够他麾下五千人马支撑一个月了。从长沙郡那边运粮,也得大半个月,刚好差不多。
“所换兵士,也要求必须拉满一石之弓吗?”刘磐又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要按这个标准,他得出营中三分之一的精兵,如此大出血,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
使者忙摇了摇头:“不必按此标准,黄都尉说了,将军麾下皆是能征惯战之士,只要不是老弱,就都可换三十石粮米。”
刘磐微微点了点头,还算黄猗这小子识货!
“如此,那你现在就再去找他,说本将军愿以一百五十精兵……不,用三百精兵换他一万石粮食,看他怎么说!”
刘磐想了想,还是把诸葛玄所需的粮食也算了进去。
他黄猗会做买卖,难道我刘磐不会?
随便给他三百兵士,我再拿着多出来的五千石粮食,找诸葛玄换千八百新兵补充进来,这生意稳赚不赔!
刘磐自以为得计,便是催着那使者立刻动身。
“快去啊,难不成要我送你去城北?”
使者震惊道:“将军真要以兵易粮?”
刘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换粮,你给我去筹集军粮去?”
“虽说要走三百袍泽,但如果他们知道是为了全军弟兄不被饿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刘磐这话既是说给这使者听得,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使者咽了一口唾沫,其实他没想着刘磐会答应以兵易粮,所以还有一个条件他就没说。
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禀将军,那黄猗其实还有一个要求……”
刘磐登时怒目圆瞪,又是捏住使者肩膀:“还有要求,何不早言?”
使者吃痛,冷汗直流,但却不敢叫出声。
只是试探性小声道:“黄都尉还点名要黄汉升、黄中郎将过去。”
“黄汉升?”刘磐一愣。
使者点了点头:“正是黄将军。那黄猗说黄老将军是他同族叔父,所以点名要黄老将军过去。”
刘磐一副似有所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看来这黄猗,也是存了些私心的。他这个豫章都尉,看来也不过有名无实罢了!”
刘磐冷笑着,自以为看透了黄猗心里的小算盘。
“无妨,正好黄忠手下刚好三百士卒,连将带兵,一块送给他就行。”
使者肩膀上的虎爪终于松开,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你只管去找黄猗,黄忠那边,我来说。”
刘磐挥了挥手,使者便连忙躬身告退。
“慢着!”
使者身后忽然又传来刘磐的喝声,又连忙转过身。
“今日之事,不准向第三个人提起!”
“今晚过后,本将军只会说是黄忠那老匹夫,为了吃饱饭,私自率部投奔了他的侄子。”
“而黄猗为了包庇他叔父,才赔了这一万石粮食来平息事端。”
“你听明白了吗?”刘磐脸上并不见怒色,但声音却不怒自威,让那使者身上只感觉到阵阵寒意。
“诺!属下全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