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天前,袁耀刚率军进入由拳的时候。
周瑜是在急行军的途中,得知了由拳县丞开门献城的消息。
“愚蠢短见之辈!”
周瑜咒骂一声,又立刻道:“停止行军,传各军诸将前来!”
不多时,韩当、宋谦、陈武、孙辅、孙瑜等将校纷纷赶来。
别部司马宋谦一过来,便焦急无比地喊道:“怎么不走了?”
“到由拳还有三十里路,再不抓点紧,天可就要黑了!”
周瑜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韩当便出声斥责道:“这是周护军下的军令,怎么,你要抗令不遵么?”
韩当是孙坚旧将,论资历仅次于在孙策军中被人称作“程公”的程普。
这次由周瑜代掌大军,孙策担心周瑜在军中威望不足,便是安排了韩当作为周瑜的副手。
果然,见韩当一板脸,同样是孙坚旧将出身的宋谦立马收敛了起来。
“军令在上,岂敢不从!”
“只是兵贵神速,末将担心这样走走停停,今天赶不到由拳!”
周瑜叹了一口气:“就算现在到由拳,也没用了!”
“由拳已经丢了!”
“什么?”
众将一齐倒吸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宋谦一脸吃惊:“莫非袁军蚁附攻城,攻破了由拳?”
周瑜摇了摇头,将由拳丢失的始末给众人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该死的由拳县丞,竟敢吃里扒外!”
“怎会有如此狼心狗肺之人?”
众将顿时骂骂咧咧起来。
光骂由拳县丞还不够解气,连死了的由拳令和由拳县尉也一起骂上了。
“那由拳令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连自己的县丞都管不住?”
“我看那由拳县尉更是个废物,他一个带兵之人,居然能被一介文吏给制服了?”
“由拳不是有五六百县卒么?我不信那五六百号人,就干看着县令和县尉被人拿下?”
众人七吵八嚷,显然并不像平时敬畏孙策那样敬畏周瑜。
韩当拍了拍手掌:“召你们过来,不是让你们在这骂街的!”
“都给我肃静!”
一声威喝,立刻镇住了众人。
其实以周瑜的手腕,完全不用韩当替他镇场子,他完全有办法在众人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
但韩当一片好意,周瑜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便是向韩当回以礼貌性的微笑。
而后重新开口道:“由拳那边具体什么情况,现在不得而知!”
“或许是那县丞犯上作乱,挟持同僚打开了城门;又或许是县令和县尉贪生怕死,见兵临城下于是半推半就。”
“不管怎样,袁耀现在已经进入了由拳!”
“我找诸位来,便是商讨接下来的行军方向!”
宋谦听出了话外音,疑惑道:“听周护军的意思,我们不去由拳了?”
周瑜重重点了点头:“现在去由拳,还有何用?”
“城中钱粮,现在必为袁耀所钞掠,去也无用!”
“袁耀小儿贪得无厌,接下来必然会继续率兵到各县邑去强行攫取钱粮!”
“与其让袁耀一直牵着我们的鼻子走,不如赶在他下一步行动之前,我们提前带大军进驻到他要去的下一个城邑。”
众将一听周瑜的思路,纷纷眼前一亮。
韩当沉思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疑虑:“袁耀乃袁术嫡子,又是扬威将军、兼都督扬州诸军事,位在我等之上!”
“若是他摆出上位者的姿态,或以袁术的名义相逼,强行命令我军交出钱粮,就像在乌程那般,又该如何?”
周瑜轻笑一声:“乌程之事和今日之事,大有不同!”
“袁耀在乌程索要钱粮,是借口那批钱粮是严白虎之前所囤,而严白虎又降于袁耀,袁耀要回钱粮算是有理有据。”
“但这样的借口,也只能在乌程用。”
“到了其他城邑,我们大可找各种借口推说钱粮不足,婉拒于他!”
“只要我军能提前赶到其他城邑,他就不敢用强!”
众人这才茅塞顿开,纷纷抚掌称赞。
韩当大赞道:“孙将军常说公瑾足智多谋,今日方知不虚此言!”
宋谦挠了挠头:“周护军可真是有料敌先机之能,宋谦佩服!”
周瑜忙拱手谦辞道:“哎,这怎敢当?”
“要说料敌于先机,还得真的做到才行!”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多派斥候,前去打探袁军动向,以此决定我军下一步行军方向!”
宋谦立刻一拱手:“此事不劳周护军费心,我这就去安排!”
周瑜回礼道:“如此,便有劳宋司马了!”
……
天色渐晚,周瑜驻军已休整了足足一个时辰。
亲自去查探袁军动向的宋谦,也终于赶了回来。
“周护军,韩校尉,我已打探清楚了!”
见宋谦飞马而至,周瑜和韩当等人立刻起身相迎。
“宋司马,可有袁军消息?”
“带上来!”
宋谦先是朝后一招手,然后才翻身下马。
一个骑兵纵马跑了过来,在众人面前扔下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士卒。
周瑜等人立刻便辨认了出来,被捆的那人穿的正是袁军的衣甲。
其实袁耀手下士卒的衣甲,和孙策手下士卒的衣甲大差不差,都是土黄色的布衣外套着褐色的两当铠或前身甲。
毕竟孙策在名义上,还是袁术的部将。在衣甲的制式和颜色上,现在还不敢标新立异。
而区别双方的,乃是头巾的颜色。
袁军的头巾,都是和衣服一样的土黄色。
而孙军的头巾,则为绛红色。
而至于为什么袁军都是土黄色的衣甲,主要是因为袁术认为袁姓出自于陈,而陈是舜之后,舜属土德,于是便采用了土黄色的衣甲。
孙策虽然不敢改变衣服的颜色,但改个头巾的颜色还是可以的。
而绛红色是汉朝士兵的一般配色,孙策选择用绛红色头巾也能对袁术那边说得过去。
当然除了头巾的颜色,还有区别袁军的办法。
袁军的普通士卒,都穿的是最简陋的前身甲,而且说话大都带豫章口音,和江东吴语差很多,很容易辨识。
“禀告周护军,韩校尉,这是我刚抓的舌头!”
“据他供述,袁耀下一步,是要去海盐!”
“海盐?”
周瑜眯了眯眼,上下审视了一遍那名袁军士卒。
“给他松绑!”
“是!”
立刻便有亲兵扑上来,一把扯开袁兵嘴里的布条,又解开其身上的绳子。
被松绑了的袁兵却头也不敢抬,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见他胆小懦弱的模样,众人不由得发笑起来。
周瑜走到了袁兵跟前,嘴角挂笑道:“把你知道的,都再说一遍!”
尽管周瑜语气很是平和,这名袁兵一听周瑜开口,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接着便疯狂磕头起来。
“饶命啊!”
“将军饶命啊,我只是一小兵,什么都不知道!”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立刻便引得周围一众将卒侧目。
袁兵捂着流血不止的右手,就地打起滚来。
周瑜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了一把匕首,此时又从甲胄下面摸出一条丝帕,擦拭其沾血的匕首。
周瑜脚下,赫然多出了两根手指。
“两句废话,两根手指!”
“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说几句废话!”
韩当与宋谦等人站在一旁,此时大为惊诧。
虽然早就知道周瑜文武兼备,并非一般的世家士子,但他们却从没想过,周瑜出手会如此狠辣!
袁兵还在地上打滚,不时发出惨叫。
周瑜不紧不慢道:“按住他!”
两个亲兵连忙扑上去,合力将断指的袁兵按在地上。
“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
唰!
“啊!”
地上又多了一根手指。
周瑜晃了晃匕首,冷冷道:“还是一句废话!”
袁兵手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又被人死死按着,额头上顿时滴出了豆大的汗珠。
周瑜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叫痛,也是我不想听的废话!”
说完又是一刀,袁兵的右手,眨眼便只剩下了最后一根小拇指。
“啊!”
袁兵再次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周瑜又一刀下去,右手的最后一根小拇指也没能幸免。
……
直到第八根手指的时候,这名袁兵不知道是终于学聪明了,还是被疼得麻木了,终于不乱喊乱叫了。终于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知道的袁军军情都说了出来。
大到伍长、什长从队率、屯长那里接到的明日开拔的军令,小到他们中午吃了几碗饭,都说的一清二楚。
但不管怎么问,这名袁兵都一口咬定,袁耀下达的军令是,南下海盐!
此时众将围了过来,韩当先开口道:“没想到袁耀竟是要南下海盐,现在该当如何?”
“要连夜赶去海盐么?”
周瑜看着被拖下去的袁兵背影,慢腾腾将擦干净的匕首插回了刀鞘内。
“海盐?呵呵!”周瑜摇了摇头,“传令各军,一刻钟后,向北开拔!”
宋谦急了:“周护军,海盐在东南面啊!”
周瑜轻笑一声:“我们不去海盐,去吴县!”
宋谦根本摸不着头脑:“可是袁军的目标是海盐县,我们去吴县作甚?”
周瑜再次摇了摇头:“宋司马有所不知,此乃袁耀的声东击西之计也!”
“声东击西?”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一旁的韩当若有所思。
周瑜也看了出来,立刻道:“义公,你是怎么想的?”
韩当沉吟片刻,出声道:“我在想,袁军去海盐作甚?”
“海盐县,又有什么值得袁耀率军前去?”
周瑜点了点头,示意韩当继续。
韩当也不客气:“海盐并非产粮大县,只因当地可煮海水为盐,所以富庶一方。”
“但如今兵荒马乱的,粮食远比食盐贵重,袁耀现在四处掳掠军资,放着囤粮无数的吴县不去,而偏要去海盐县,实在令人费解!”
“方才经公瑾提醒,我才恍然大悟!”
“此中必有内情!”
“要么是刚才那个袁兵故意说了谎话,要么正如公瑾所言,袁耀这是在声东击西!”
宋谦一边听一边点头,直到韩当说出最后一句话,又猛地摇了摇头。
“那个袁兵在说谎?”
“怎么可能,就他那怂样,刚才就差点没哭爹喊娘了!”
“而且我也不止抓了这一个舌头,还有两个舌头,刚抓起来不怎么听话,在路上就被我弄死了。”
“他们死前的供词和这人一样,都说是接到了袁耀明日南下海盐的开拔令!”
宋谦说完这句话,便是有些怀疑道:“这么说,袁耀是故意下了一道假的开拔令?”
韩当摇了摇头:“很难说,但也有可能是袁军真的要南下海盐,只是我们多想了。”
宋谦已经糊涂了:“那这到底是不是声东击西啊?”
“我们现在到底该北上吴县,还是南下海盐啊!”
韩当不再言语,显然以他的决断力,并不能判断清楚眼下的情势。
还是得看周瑜的。
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周瑜只是淡然一笑:
“看来诸位都漏了一句话!”
韩当:“什么话?”
周瑜轻松道:“刚才那名袁兵的供词!”
供词?
韩当及宋谦等人再次面面相觑,刚才那个袁兵交代的太多太杂,而他们只关注了最要紧的南下北上问题,也不知道自己漏了那句供词。
“什么供词?”
“公瑾可否明示?”
周瑜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他刚才说,袁耀在进入由拳后,就立刻派人四处搜集绳索!”
“他就是被派出城,到村庄里找多余的绳索去,而被宋司马你俘虏的。”
宋谦想了想,便点了点头:“的确是这样的,我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背着一捆麻绳往由拳城走。”
周瑜笑了笑:“这便是袁耀声东击西的铁证!”
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周瑜又问道:“韩校尉,咱们这一路来,除了粮食和水,消耗的什么最多?”
“除了粮食和水……”韩当似有所悟:“那就是各种绳索了!”
“我明白了!”
韩当终于醒悟了过来,下一秒,整个人看向周瑜的眼神都变了。
“公瑾真可谓是明察秋毫,这点细枝末节,竟也被你抓到了!”
“韩当佩服至极!”
一边的宋谦却还是没反应过来:“义公,这这这又关绳索什么事?”
韩当笑了笑,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条小河刚搭设起来的浮桥:“你看看,维系这座浮桥的,是什么?”
宋谦顺着看去:“木头?芦苇?”
“绳子!”
“正是!”韩当重重一点头:“这些木头和芦苇,在这江东水乡随处可见!”
“但要把这些木头和芦苇绑在一起,搭成可供人通行的浮桥,非得绳索不可!”
宋谦还是没明白,疑惑不解道:“可这又跟袁耀要北上还是南下,有什么关系!”
韩当笑了笑,耐心道:“从由拳到吴县,毗邻震泽,地多洼地,河网密布。”
“大军通行,得经常搭设浮桥不可!”
“而从由拳到海盐,地势较高,河流稀少且浅,大军基本不用浮桥,便可涉水而过!”
宋谦此时终于有些明白了。
韩当则继续把话说完:“从乌程到由拳,这一路来袁军也知道我们一直在尾随!”
“于是他们在通过河流后,都会把搭设的浮桥拆毁,并刻意破坏既有的木桥的渡舟,以避免为我军所用。”
“而袁军为加快行军速度,往往来不及拆解绳索,更多的是用刀斧砍断绳索,放任木头芦苇自流。”
“如此一来,他们紧缺绳索,就不足为奇了!”
“而今他们一边故意说要南下海盐,一边又紧锣密鼓搜集绳索,不正说明了他们要去的下一个城邑,其实是鱼米之乡的吴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