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地域广阔,从袁耀所在的吴县,传达政令到最远最偏的庐陵郡,得走一千五百里陆路,外加一千里水路。
因此袁耀的任命,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悉数传达到位。
有心之人很快发现,袁耀这一次主要提拔和任命的官员,都是当初最早跟随袁耀南下豫章的士人。
比如鲁肃,由原本的柴桑县令,被调任为鄱阳郡丞。虽然秩没变,还是六百石,但袁耀却让其代行鄱阳太守事,并兼赞军校尉不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鲁肃升任一郡太守那是早晚的事。
相比于年纪尚轻,还需积攒声名的鲁肃,老成持重的刘馥却是一步到位,直接从秩三百石的下雉县长,被擢升为了秩两千石的豫章太守!
郑浑则由历陵县长,被擢升为豫章郡丞,辅佐刘馥治理豫章。
何夔由海昏县令,升任庐陵郡丞,分庐陵太守诸葛玄之事。
这四名最早效忠袁耀的士人,仅仅一年多时间便身居高位,令人大为惊羡!
自然而然的,这几人也被人打上了袁耀亲信嫡系的标签。
甚至有人给这些袁耀所表举任命的文臣武将,起了一个集体性的称呼:世子党!
以此来将这些人和袁术手下的文臣武将们区别开来,只因为鲁肃、黄忠这些人效忠的对象是袁耀而非袁术!
世子党的成员,还包括袁术的女婿豫章都尉黄猗,丹阳郡丞袁涣等人,甚至袁术的从弟丹阳太守袁胤,因一向偏爱侄子袁耀,也被视为世子党的一员。
如果再加上在袁耀支持下才得以复任的吴郡太守许贡,那么扬州八郡中,袁耀的世子党已然遍布豫章、鄱阳、庐陵、丹阳、吴郡、会稽六郡。
其中江西三郡,已尽在袁耀掌握。而在未完全掌握的江东三郡中,袁耀也安插渗透了不少力量。
有好事之人,听闻袁耀是趁袁术不在时出走的寿春,又留在江南久滞不归,不免怀疑袁术袁耀父子不和。
加上袁耀的世子党日渐势大,别有用心之人便开始散播传言,说袁耀对其父袁术忤逆不孝,欲要取而代之!
流言传播到寿春,袁术却不以为然,甚至当众哈哈大笑,自鸣得意道:吾儿已长成,袁氏后继有人耶!
袁耀是袁术的唯一嫡子,也是袁术对外宣称的汝南袁氏的唯一嫡孙,是袁术心中早已认定的继承者,地位不能说不可动摇吧,至少可以说是雷打不动!
袁耀当初没出息的时候,袁术虽然怒其不争,有哀家门不幸,甚至常常把“生子当如孙伯符”这句话挂在嘴上,但却从未动过换嫡的心思。
现在儿子有长进有本事了,袁术自然心花怒放,嘴咧得跟老菊花似的!
在袁术看来,儿子在江南这一通鼓捣,充其量只能说是小打小闹。
一天天不是在打山越,就是在打宗贼,他和真正的一方诸侯打过仗吗?
别看他插手了江南六郡,但其实手下也就两万左右军队,又怎么可能对带甲十万的自己造成威胁?
当然,在袁术心中,也不是对袁耀全无意见。
比如在袁术看来,袁耀自封扬州刺史的行为就非常不合适!
这官太小了!
不如直接当扬州牧!
还有一点,他老和孙策较什么劲,闹什么摩擦?就因为我之前经常说“生子当如孙伯符”,他妒忌了?
我召他返回寿春,他还不乐意,非说要弄死孙策不可,这算怎么个事!
算了算了,年轻人的矛盾……委屈一下孙策算了!
而以杨弘为首的文臣谋士,和以纪灵为首的武将们,也对关于袁耀的流言嗤之以鼻!
一方面,他们和袁术也一样,认为袁耀没有背父作乱的动机,也不认为袁耀在偏远的江南六郡,能鼓捣出多大的势力。
而且在杨弘、阎象、纪灵、张勋这些人心中,立嫡不立贤的观念根深蒂固!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愚忠于袁术,只因在袁基死后,袁术便是汝南袁氏唯一嫡子!
若是以后袁术不幸薨了,那他们也会效忠于袁耀。
因此,尽管有些人平时并不亲近袁耀,但他们也不会向袁术进谗言,去说袁耀坏话。
总体上,袁术集团内部还是非常稳固的。
以上发生的这些事,都是一两个月后发生的事情了。
而眼前,孙策正因为袁耀杀了朱治一事,而大发雷霆!
“袁家小儿,吾誓杀汝!”
毫不意外的,孙策帐中的大小物件,都被锋利无比的纯钧剑劈成了两半。
张纮忙轻声劝道:“将军小声,帐外恐有耳目!”
孙策忿然作色,怒发冲冠道:“我怕他袁氏不成?”
“点兵,点兵!”
“我要为恩公报仇!我要杀了袁耀小儿!啊啊啊!”
张纮一脸忧虑:“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啊,将军!”
孙策却是不管不顾,又是一通乱砍乱砸。
张纮想要劝阻,无奈他一介文人,有心无力。
而且营中诸将,都尽数被周瑜带走,也没有旁人可劝。
好在孙策发泄过后,怒气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最后孙策仰天嘶吼一声,双膝跪地,泣泪俱下:“恩公啊,我孙策对不起你啊!”
“母亲,弟弟,我该如何面对你们呐!”
说着说着,孙策恸哭起来。
张纮不免也有些动容:“将军……节哀!”
孙策的悲痛,张纮完全能理解,只因朱治对孙策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不同于程普、黄盖和韩当等父亲的旧部,朱治对于孙策,更像是一个谆谆教诲的长辈。
孙坚战死后,是朱治常来探望自己一家,并且教授少年孙策兵法,传授孙坚的用兵心得。
在孙策开始为袁术效力后,还是朱治,肩负起佑护孙策母弟的责任。
在孙策犹豫不决时,也是朱治的来信,坚定了孙策继承父志、自创基业的信心。
最后也是朱治,为孙策驱逐许贡立下了头功。
毫无疑问,朱治对于孙氏,对于孙策,都是有莫大恩情的!
但如今,孙策还未来得及报答朱治的恩情,却被袁耀所杀!
此仇犹如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子纲,替我穿盔戴甲,我要擂鼓点兵!”
孙策抹了一把脸上,撑着地站起身。
张纮愣了一声,立刻意识到孙策要做什么。
“将军,时候未到啊!”
孙策怒视张纮,双眼中似乎能喷出火光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难道要等到袁耀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才能动手反抗吗?”
张纮慌了,他曾见过孙策好几次发怒,却从未看到过孙策如此怒不可遏的样子。
狠狠咽了口唾沫,张纮急道:“将军就算不惧生死,但也总该想想夫人和弟弟们吧!”
此话一出,原本犹如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的孙策,瞬间哑火!
整个人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满腔的怒意渐渐化作悲意。
咣当一声!
纯钧剑从孙策手中脱落,紧接着,孙策整个人无力般栽倒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久,许久,孙策脸上许久都没有神色。
“和则必死,战又不能战……袁耀这是要逼死我,才满意吗?”
张纮抿了抿嘴唇,心中微动。
求和,未必不能活吧?
只要上还兵权,孙将军一家未必不能生还吧?
就在张纮意动,心里不断琢磨该如何劝和的时候,帐外忽然传来了骑兵翻身下马落地的声音。
接着一道人声响起:“启禀将军,程都尉有急报送来!”
张纮看了一眼孙策,见其面如死灰,了无生意,便是自作主张道:“且等着!”
说着便朝孙策一拱手:“将军稍候!”
说罢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不多时,张纮便又折返回来,脸色更是难看了好几分。
“什么事?”
孙策的目光陡然盯上了张纮,那一霎那,张纮只觉得脊背发凉。
“回……回禀将军,是运粮的事……”
孙策犹如一具死人,反应了慢了很多。
好几秒后,孙策才张口道:“那三万斛粮食,运到丹阳了?”
张纮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孙策又是反应了好几秒,语气也陡然严厉起来:“怎么,出了什么差错?”
张纮哪里见过这种状态的孙策,那窒息般的面容,根本容不得他找借口拖延。
当即便是跪伏于地,喘着气道:“运粮的队伍,刚过了故鄣就被劫了!”
“负责押运的都尉侯战死,所部一千士卒全军覆没,仅有数人生还……应该还是敌方故意放回来的……”
“据回来的人说,他们是遭遇了山越部族袭击,敌方前堵后截,两侧掩杀,数量又极多,因此……”
张纮已经不敢说下去了,头也埋到了土里,只等着孙策再次爆发雷霆之怒。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孙策听后却毫无反应。
似乎是早有预料,又似乎是习以为常。
张纮兢兢战战,等了好一会儿,脖子都酸了,这才抬起头。
却见孙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盘腿坐了起来,纯钧剑正在他手上,闪烁着阵阵寒芒。
“将军不可轻生……”张纮大惊失色,正要爬起身,却见孙策动起手来。
一双刚猛强臂,此时却温柔如水,拿着一块破布,轻轻擦拭起剑身来。
见张纮出声,孙策这才开口:“起来吧,子纲。”
“将军……”张纮爬起身来,又惊又疑。
孙策却巍然不动,兀自擦着纯钧剑。
“子纲,你猜猜,是谁杀了都尉侯,劫了粮草?”
张纮咽着唾沫,眼睛死死盯着纯钧剑,生怕下一秒锋利无比的剑刃就搭在是孙策自己脖子上。
“是……山越”话刚出口,张纮就觉得自己犯蠢了,连忙改口道:“是祖郎!”
“他没有跟随袁耀去吴县,一定是他潜伏在山里,埋伏了我们的运粮队!”
孙策目光只看着剑身,又问:“粮食本就是要送去给袁耀的,他又为何要派人劫粮?”
“这……”张纮这下却答不上来了,想了半天,硬着头皮道:“莫非祖郎反复无常,不甘人下,想要夺粮自立乎?”
“有了那三万斛粮草,他说不定能在山里拉起一支万人山越大军……”
“我说了,是袁耀派祖郎去劫粮的。”孙策平静地像一潭湖水,仍缓慢地擦着剑身,“那就一定是袁耀指使的!”
张纮还是没听明白:“可他为什么要自己劫自己家粮食,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孙策脸上古井无波:“这种自己劫自己粮草的事,也只有袁耀能干得出来!”
张纮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下意识道:“为什么?”
孙策将剑身翻了个过,自问自答道:“因为袁耀欲壑难填,还想再要三万斛粮草。”
张纮的脑筋被拨动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粮草虽然被袁耀劫走了,但他可以借口没收到粮食,再次向我们索要粮草!”
“这袁耀,当真是贪得无厌!”
孙策叹了口气,热气落在剑身上,却并没有落雾。
“这只是第一层!”
张纮已经迷糊了:“难道袁耀还有算计?”
“接下来,他会让我们再筹集三万斛粮草,让我们派兵送过去,然后再次半路劫粮。”
“这是第二层。”
张纮有些不敢置信:“袁耀……不至于这般卑鄙无耻吧!”
孙策抬起头,似乎在看一个傻子,也似乎在看以前的自己,“可他就是这般卑鄙无耻!”
“等到我们无力筹集粮草,同时也再没有人愿意去送粮的时候,此事才会罢休!”
“最后,袁耀还会以运粮延期的罪名,免去程普的吴郡都尉之职,从而换上他的亲信担任吴郡都尉,由此进一步削弱我军在吴郡的势力。”
“这,便是第三层!”
张纮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是被袁耀的卑鄙无耻给惊到了,也似乎是被袁耀的精心算计所吓到了。
“这这这……”张纮有些语无伦次,“这该如何是好?”
孙策将纯钧剑擦得光可鉴人,又从自己头上拔了根头发丝,捏在手中,然后在剑刃上方松开手。
发丝轻飘飘落下,在接触到剑锋的那一刻直接分做了两截。
依旧是吹毛可断!
孙策偏转剑柄,明晃晃的剑身,也将自己的一张脸映射成两半。
“他要这样,我便将就就计!”